洪锐一听东宫的名字,立刻心头一跳——东宫真的追杀到此了!可既然他带着兵到了,东宫就别想得手了!
潘杰上前行了一礼,洪锐点头,心中没想好该如何应答这个人,索x_ing先不说话。潘杰也沉默——反正会有人告诉你坏消息的,跟我没关系。
洪锐入城一路都没见到十七皇子和洪老三,也没感到诧异——东宫的人在这里呢,十七皇子自然不会出来惹眼。若是露出十七皇子死遁与洪家有关,真给他添乱。现在自己手中有军队,再来个逃遁的皇子,一引起猜忌……远在故乡的家中老小就都危险了。洪老三该知道这个道理,带着十七皇子藏着呢。
胡县令和吴校尉将洪锐迎入了官衙,洪锐颁发了军令,不许兵士扰民,胡县令发了安民告示,让民众为兵士们提供住宿粮食。洪锐的兵士本来就是军人,不是流民,很好管理,而石城的人们才经过生死,对这支军队只有感激,军民相处融洽,军队入城安置一切顺利。
洪锐看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坐着轮椅让胖管家推着他去后客房了。胡县令跑前跑后地安排人来伺候洪锐,胖管家暗骂本来该在洪锐面前照顾的东来和小木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他们两个人与胖管家说好,一进城就去找十七皇子,等找到了就会回来报告详情,结果现在都快晌午了,他们再不回来误了饭点儿,就等着吃凉饭吧!
午饭过了,东来和小木也没回来,胖管家在洪锐吃过饭后自己匆忙吃了。洪锐带着高岩与吴校尉和胡县令开始商谈军情,可是洪锐看向送茶水的胖管家的眼神,让胖管家觉得洪锐在询问十七皇子的事情。胖管家着急——我也在等着消息呢!
太阳都快落山了,东来和小木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洪老三。三个人的神情都失魂落魄,东来和小木两个人架着洪老三,洪老三腿瘸得似乎走不动了,半张嘴,哑哑地发声,像是在哭像是在哀叹。
胖管家忙让他们进了偏厅,东来和小木将洪老三扶着坐下,胖管家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东来抽了一鼻子,小木的眼睛本来已经肿了,可现在又红了。洪老三干嚎了两声,狠狠地打自己的脸:“我怎么没死……”
东来忙拉住洪老三的手,说道:“三叔,您别这样。”
胖管家的心一下坠落了十丈,他也觉得腿软了,结巴着问:“那……那……小公子在哪里?”
小木的嘴扁成了一条线:“他们把公子和小和尚并排放了,城里的民众都在拜别呢,得告诉将军,去见一面……”他吭吭哧哧抹眼泪。
胖管家扶了下桌子:那时洪锐起兵,一半原因就是为了来救十七殿下,不是因为这是个皇子,而是因为他是洪将军死去妹妹唯一的儿子,结果洪将军一仗一仗地打到了这里,十七殿下却没了……
东来眼巴巴地看胖管家:“您……您去说吧。”
洪老三一下站起来:“我去死在将军面前!”
三个人同时拉他:“不行不行!”
胖管家安慰:“那孩子肯定不会喜欢看见你这样。”
洪老三嚎:“他是个善心的孩子,才送了命……”
洪锐听见偏厅有人嚎,皱眉侧耳,胡县令来之前知道城中的动静,叹气道:“该是谁死了亲人。现在城中百姓将死去的军民都摆在了路两边,让人祭奠。最可惜的是个小神医和个小和尚,那个小神医会治外伤,我这胳膊被砍了一刀,他用针线给我缝上的,说十天半月就好了。他救了好多人……”
洪锐嗯了一声,吴校尉说道:“昨夜听说他们死了,大家都拼命了。人告诉我一个叫洪老三的瘸腿平民,因为看到那个小神医死了,发了疯,亲手杀了二十多人……”
洪锐刚端起茶杯,猛地放回桌子上:“你说谁?!”
胡县令问吴校尉:“洪老三?是洪老大的人?”
吴校尉点头:“应该是,洪老大和他的干儿子大虎都去了,曹郎中也……”
洪锐扶着桌子单腿站起,颤声喊:“来人!”
高岩从来没有见洪将军这么失态过,忙扶着洪锐问道:“将军?”
洪锐看着门喊胖管家的名字,胖管家听见了,从偏厅跑了出来,到门前停步,咬了下牙,低头进了门,在门边站了,压着声音说:“将军可是想去看看那些死去的军民,上一支香?”
洪锐一看他的脸就明白了,忙闭了眼睛,使劲皱着眉,怕眼泪出来。高岩觉得洪将军突然苍老了,脸上的气色疲惫而哀伤,一只腿站得不稳,完全靠在了高岩身上。
胡县令和吴校尉见此情景,以为洪将军听说民众死亡和小神医小和尚的名字,心中悲伤,忙去找人备了车,高岩叫了担架过来,抬着洪锐出屋。
偏厅的洪老三不敢在众人面前冲出去,刚才还说要死在洪锐面前,现在却连门口也不敢望,只能捂着脸摇头:“我不该离开他……我对不起洪老爷,对不起……”洪大小姐……
很久以前,那时未及弱冠的洪锐带着几个弟弟和洪家收养的孤儿们去逛街,上了个小馆子,少年人第一次喝了酒。大家醉醺醺地回军营,路过个青楼,有女子们对他们调笑,小兵们好奇地看,可洪家兄弟头都没有回。醉言醉语里,洪老三隐约记得洪家几个兄弟说,他们的小妹是最美的,x_ing子最好,心最善良……反正天下第一!
洪大小姐在洪老三的心中是个天上仙女的形象,朦朦胧胧,金光闪闪,他别说肖想,名字都不敢在心里记着。后来,洪大小姐进宫了!可见那些话是真的!只有最美的女子才会进皇宫啊……
后来,洪大小姐正值青春却故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洪老三残废了,在十七皇子府中看门……好吧,这与当初的洪大小姐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他只是安于当个守门人。只是,在十七皇子选择他作为最信任的人后,他心中欢喜,才对十七皇子有种难以解释的喜爱和亲近……
他没有成亲,无儿无女,本来已经决定将余生放在十七皇子身上,可是如今,他只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洪老三抬起了头,面色死灰,起身走到门前道:“我也随将军再去看看……”
东来和小木相互看——他们刚把他劝回来,本来打算等着洪锐旁边没人了,好去见洪锐,但现在洪锐去见十七皇子,洪老三又要去。两个人想阻止他,但觉得拦不住,只能跟着洪老三,随时劝说。
潘杰与东宫的侍卫们还是住在官衙,自然知道洪锐的行动。听说人们抬着洪锐去城中,洪锐神色悲伤,潘杰就知道洪锐该是得知十七皇子的死讯了。洪锐私自起兵这事,日后肯定会被朝中揪着不放,自己在这里要盯着洪锐,回去汇报些内容,显得尽职。潘杰就也出了官衙,跟随洪锐的车驾往陈尸的几条大街走去。
他脚步迅速,不久就追上了洪老三等三人,潘杰与洪老三昨夜在城墙上并肩战斗,亲眼目睹了洪老三悔恨交加的癫狂。现在见洪老三不哭不闹,神色死寂,眼睛发直,知道这人死意已定,大概等着十七皇子下了葬,就会死在十七皇子墓前了……
潘杰紧抿着嘴唇,走到了东来身边,特别残酷地说:“你们不用装,我知道你们都帮过十七皇子。东宫要十七皇子的人头,你们护得了他一时,难道能护他一世?”
东来猛地听这是东宫的人,还戳破了他们,吓得不敢答言。
洪老三原本灰惨惨的脸现出一层怒气,他停下脚步,咬牙切齿地看向潘杰:“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人?!他救了多少人?治了多少伤?你竟然还想要他的人头?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潘杰冷笑:“我的良心顶什么用?就是我不下手割他的头,回去说他死了,空口无凭,会有人信吗?日后必然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人来查看,你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会有人掘了他的坟,把头给东宫送去!”说完,他用鼻子用力地出气,抬头往前走去,不再理会洪老三等三个人。
东来和小木担心地看洪老三,洪老三则看了潘杰的背影半天,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们别担心,我会守着殿下,只要我活着,不会让人搅了他的安宁。”
东来和小木都点头,看洪老三的神色,像是又有了活气儿。
洪锐的马车进入一条大街,路边整齐地摆放着尸体,都已经收拾得衣装头发整齐,几张桌子拼成的案子上,并排放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孩子的尸体。马车停下,高岩将洪锐扶出了马车,又示意两个兵士抬着个平板过来,让洪锐坐上,把洪锐抬到了案前。少年的脸洗得干净,长长的睫毛,似是含笑的嘴唇……洪锐看到了当年的小妹妹……
一时间,洪锐低头颤抖,几乎哭出来,却强力忍下。案前有香炉,洪锐向香炉伸手,高岩忙去从旁边找了香,点上递给洪锐。洪锐手拿着香,喉中生硬。
他有许多对十七皇子失望不满的记忆,可此刻浮现在脑中的,只有那次十七皇子闯祸后回京来见他时的情景。那个孩子窘迫羞涩,神态里有种亲昵,对他不像是他的外甥,却像是他的儿子……
洪锐举香在额间,默默祝祷,在心中请求自己妹妹的原谅,原谅他来得晚了,没能救下她留下的骨血。请求他外甥的原谅:过去在京城没能保护好十七皇子,也无法给十七皇子丰足的生活,乃至这个孩子心生怨怒,铤而走险,最后不得不遁出京城,死在他乡……
他祈祷如果有下一世,请十七皇子成为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会让十七皇子有快乐的童年,无忧无虑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