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艰难地开口:“小将军!这个小胡人从不曾做过坏事……”
秦惟眼睛半闭上,语气傲慢地用汉语说道:“你别开口!我用不着你为我求情!不是你把他带来了吗?现在这么说有什么用?我要看看他自己的意思。”话语间,他能感到脖子上的刀刃,冰凉地刮着他的皮肤。
秦惟的汉语还是前世的,此时听起来有些口音,但周良和王栓还是都惊呆了。秦惟又看向周良的眼睛:“你知道你就是逃回去了,也是被杀。”他记得老僧人提过这么一句。
周良更张口结舌,眨了两下眼睛,愈加压不下刀去了。
秦惟垂眼看了下对方握着刀的手,说道:“你到底杀不杀我?不杀的话就拿开!不然我说话脖子疼。”秦惟知道自己是在作,如果被劫持了,这么说等于找死。可哥有自己的小骄傲,就是死也得找机会装一把!
周良的手不听使唤地抬了些,离开了胡人少年的脖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再按下去却觉得晚了——那样就成了个出尔反尔的人。他收了刀站直,哑着嗓子说:“我……一会儿再杀你!”
秦惟一下笑了:“一会儿?你肯定你想等等?一会儿也许有别人要杀我呢,你得排个队。”
周良看着秦惟的笑容,心突突地狂跳,嘴发干,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胡人少年,却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如果不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下,如果是在汉地,他相信自己会上去询问这个少年的名姓故乡,会觉得少年身体孱弱,自己可以帮他一下……周良猛地摇头,向后退了一步,艰难地说:“谁想杀你?”
秦惟像小森那样翻了下眼睛:“你管得着吗?”
王栓小声说:“我听说他们议论说,大王子专门绕远过来,可能就是为了杀这两个兄弟。”
周良觉得心上一大块石头挪开了,他挺直胸膛,特别义正词严地说:“既然你们大王子要杀了你,那我就不对你下手了!我还想杀了他呢!”
秦惟嘴角的笑容带了丝讥讽:“你该不会想让我谢你不杀之恩吧?别等了!我可不会说谢谢你!你根本不该杀我!赶快走吧!如果是他们故意放你过来杀我的,他们的人该很快就到了。”
周良被骂了也没恼怒——现在他觉得他的确不该来杀这个小王子:怎么能替自己的仇人杀人呢?!既然不杀这个胡人了,就别在这里磨蹭了!咱们不是在逃跑吗?!周良就要转身,可又迟疑地看秦惟:“你是小王子吗?你怎么会说汉语?”
秦惟撇嘴:“我的确是小王子,可上辈子是汉人,你们信吗?怎么了?你不想走了吗?”
周良和王栓明显不相信,周良还真不想走!他觉得还有疑惑,又问:“你为何说我父会杀了我?”
秦惟扬眉:“那边是你父亲?”
周良回答:“是。”
秦惟皱眉了:对方被杀是老僧人说的,可是父亲为何要杀了自己逃回去的儿子呢?虎毒还不食子呢……
周良又慢慢地补充道:“我是庶子。”
秦惟目光中露出了然,带了些许笑意道:“欢迎旁观我家正在上演的嫡兄灭庶弟的大戏,但愿对你有所启发。”
周良见不得一个胡人这么嘲弄自己!眯眼道:“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秦惟鼻子哼气:“杀就杀呗,你也不是头一次干错事!”上一辈子方临洲帮着太子杀了多少人,其中肯定不乏无辜之人。
周良觉得这话刺得他胸口大痛,眼泪都要出来了,他鬼使神差地说:“要不,我带你走吧!”说完他自己都惊了?!他这是怎么了?!现在改口还来得及不?
秦惟笑着问:“当你的俘虏?抓个小王子回去有派?”
虽然知道胡人少年在玩笑,可周良气得都哆嗦了:“我不像你想的那么无耻下作!”
秦惟知道自己“俘虏”两个字触到了他的痛处,忙说:“好吧,我没那个意思。你的手臂和前胸都流血了,过来,让我看看!”这辈子的方临洲血气方刚,比上一世简单多了。
周良低头,发现一缕鲜血顺着握刀的右手腕滴落,胸前的伤口也渗出鲜血来。他原来被砍了几刀,一直没好完全,经常流血,可他怎么能让一个胡人帮他?周良摇了下头!
秦惟在床边提起了一个小石罐——里面是石路存着的治外伤的Cao药膏子,坚持道:“快点快点!我给你上些药,不然你跑出去,狼闻了血就会追着你。”他的医生毛病!总不能对有伤有病的l-e-a-v-e alone!
王栓c-h-a了句嘴:“还是上些药吧,我那里没有。”
理智上,周良根本不想听这个胡人王子的话,既然不杀他了,立刻走就是了!时间紧迫啊!可是莫名其妙地,他就将刀换了手,身体里有种冲动,想到那个少年身边,让他给自己看看伤。他刚要把右手从袖子里退出,又犹豫起来——这不对吧?
秦惟不耐烦地说:“快呀!你有多少时间?想等天亮吗?!”
周良不多想了,脱了一边袖子,站到了秦惟床边。秦惟坐着,头只到周良的胸膛处。秦惟看了眼皮开r_ou_绽的伤口,对王栓说:“给我块布。”手指从石罐中剜出药膏,匆忙地抹到几道伤口上,自语着:“别太讲究了,什么消毒之类的,真顾不上了……”王栓递过来了一小块布,秦惟看了看,撕开肮脏的边缘,将剩下的包扎了周良的手臂。他打完结,抬头说:“没有长的布,胸口的伤不要碰,好了!”
周良居高临下地看着,见胡人少年嘴角微翘,眼神专注地给他理伤……他再次有种熟悉之感,忍不住问道:“你我认识吗?”说完自己也觉得荒唐!他是被俘了才进入了胡人的国土,这个少年看着就身体不好,不会去汉地远行,他们怎么可能认识?
秦惟却一笑:“当然……”周良愕然,秦惟接着说:“……上辈子吧。快穿衣服!别傻站着!”
周良的脸腾地热了,好像才察觉自己光着上身站在人家脸前,忙背了身体,把胳膊伸入袖子。
秦惟把石罐放在地上,躺回枕上,见对方低头发窘的姿态,笑着说:“我上辈子也见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别害羞……”
周良却像被什么狠狠地打在了头顶,猛地转回身看秦惟,眼睛发直地说:“你跟我说说,上辈子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人声,秦惟脸色一沉:“别耽误时间了!能跑还不快跑?!我要是像你这样利索,早跑了!”王栓也往外拉周良,周良却扭着头看秦惟,再次说:“你……你跟我走吧!我发誓!我不是为了……”这次他知道自己是真有这个意思,不是在胡说八道!
秦惟挥手:“快走快走!我得等我的哥哥!马奴!不许动我哥哥他们准备的马!”
王栓匆忙地说:“额……他们牵走了要用的,我找的是他们挑剩下的……”
秦惟说:“我听我哥说过,要去汉地,你要先往西南去,过了山脚,再往东绕个弯儿。”
王栓点头:“好好,我会……”将周良扯到了帐篷门边,周良眼睛看着面容平静地半躺在床上的少年,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之情以致他眼睛里竟然有了泪光,他说:“我叫周良,你叫什么?”
秦惟不耐烦地继续挥手:“快走!”耳听着那些声音近了!
王栓狠命拉周良,周良挣扎着:“告诉我你的名字!”
王栓说:“他叫石留……”
秦惟否定:“不!我叫秦惟!秦岭的秦,竖心惟。你最好记住了!快出去!”
秦惟?!周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正迷茫间,王栓使劲把周良拖出了帐篷,又扯着他的手开始跑,焦急地说:“快啊!你不想回汉地了吗?!”
被冷风一吹,周良的脑袋清醒了些,方才的感觉像是做梦一般,他弄不懂本来气势汹汹地要去杀了的少年怎么如今让他牵肠挂肚,他边跑边问王栓:“胡人的太子真的是想杀了这兄弟?”
王栓对胡人深恶痛绝,虽然觉得小王子可惜,但也不心疼,杀了就杀了。他低声回答:“我听说是,他们两个是小娘生的,外家被单于的大妃灭了,单于一直不亲近他们,胡人太子这回特地往这边来,就是想把他们收拾了!”他说完,周良半天没言声,王栓这才想起周良刚才说自己是庶子——也是小娘养的。他有些抱歉,补充道:“这两个兄弟都不识字,那个哥哥有把子力气,弟弟总是病歪歪的,不像小将军你……嗯,很有用。”
周良问道:“他怎么会说汉话?”
王栓说:“我过去可从来不知道!他前些日子从马上摔下来,脑子碰着了,也许是突然就会了。”
两个人跑到王栓藏马的地方,王栓将一件皮大氅给了周良,自己穿上了另一件,低声说:“大军过来,真有许多东西,我用马换的,那个哥哥的人也藏了马,看来是打算着逃跑,大王子那边的人根本没发现。”
周良将大氅穿在身上,上了马,王栓领路,还拉了两匹空马,向明亮月光下黑暗的山影处骑去。周良骑马跟着他,身后,那个胡人少年所在的地方人声喧杂,周良忍不住一次次回头,有个声音说他该回去帮着那个少年逃跑,可无数声音都在嘲笑他的愚蠢——敌国的小王子,他不杀了他就算了,哪里有帮着他的道理!胡人窝里反,狗咬狗一嘴毛,他乐得看热闹!还救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