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在利益权力的争斗之中,无所谓长幼尊卑,人们在私欲和嫉妒之下可以不顾国家大义人情骨r_ou_,使出恶劣手段。他从小只想着接过父亲的重担,杀敌卫土,不懂人情世故,没有防备背后的算计,结果就是身败名裂,没有好下场。
这些他都不想再多争辩,技不如人,他认为自己的确是该死:早就该死在战场上,如今如果父亲斩了自己,能挽救战局,也算自己以死赎罪了……
他不再理会许多人,不再回想许多事,只是,在夜里,有时醒,有时梦中,他会想起那个帐中的胡人少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他却记住了这个少年的种种:如深渊般清澈的目光,平静地半躺在枕上,半翘起的唇角,为他裹伤时专注的神情……
那夜,他告诉了胡人少年自己的名字,那个少年回答说自己叫秦惟,这个名字一直在他脑中回响,他总觉得很熟悉,但想破脑袋也回忆不起来他何时听到过。这成了他的魔障,他一次次地回忆自己过去接触过但是已经不熟悉的人:小时候的玩伴?同时习武的少年人?兵营里的兵将?仆从?平民?可就是找不出那个名字!
他后来知道单于的小王子石留被胡人太子五马分尸了,那一定是在自己走后。他心口发堵,使劲压抑住了难过的情绪——那是个胡人!你怎么能为他的死伤心?!
周良为自己开脱——那个少年是在他的一生中,唯一一个对他以德报怨的人:他去刺杀对方后,那个少年竟然给他裹伤,指点逃亡的道路。胡人少年对他无所求,可他多希望他能给予那个少年什么!周良无法克制住自己疯狂的想象——如果那夜他背着少年逃了出来,救了那个少年的命……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如果背了少年,一定逃不出来,就是能暂时冲出大军营地,次日也会被追上!他的死会更加羞耻:不仅投敌了,还是与胡人小王子一起死的!……
退一万步说,就是他们都逃出生天,那个少年是胡人小王子,一定不会与他回来,而他是汉人,有父母故土,全心与胡人为敌,也不可能留在敌国。他们能去哪里?……
如今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胡人小王子已经死了,而他也将死在自己的国土上。无论别人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没有投敌就是了。那个少年说了前世什么的,他们后一世还会遇上吗?他会认出自己来吗?自己会记得他吗?……
临刑前,周良还在遗憾——他怎么就想不起来曾几何时听到过这个名字……秦惟。他一定得记住了……
在秦惟的空间里,人世的时光流转得飞快,山河葱绿了又枯黄,然后马上又葱绿……孩子一出生,眨眼间,就长大了……秦惟沉浸在小森念经的频率中,又分心浏览世间,像是舒服地半躺在电影院里,看着无穷无尽的大片儿,简直不要太惬意!
忽然小森的意思传过来:我得走了,你也很快要走了。
秦惟马上反应:谁说的?我还不想走呢,再待会儿吧,诶,你也别走啊!
可他的决定在小森这里是从来不算数的,秦惟看着小森的影像变淡了,似乎只是瞬息,他也进入了一片黑暗中……
第35章 第三世 (1)
秦惟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灰蓝色暗纹排列的锦帐,既奢华又简单,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这该是锦绣之乡了!老子不用天天只吃胡饼了。谢天谢地,谢谢小森……哦,或者这本来就是我命里的一次轮回?
说来,他在两世的时间不到一年,上一世尤其短暂,都没有十天,秦惟却觉得遭受的磨砺比他现代生活十年都多,他真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重新闭上眼睛,审视此世的自己,懊恼地发现他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比前两世还小!在现代他该只上初中,他抬起手来,双手皮肤细致,骨节还没有长得粗大。秦惟真心不喜欢这个年纪——他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希望自己是个成年人,有房子有地,有决定权……
秦惟叹气:他何止没有决定权!他前两世都是庶子,虽然秦惟觉得两世的太子都不是东西,自己受到了迫害,但还是理解他们的行为——在那样的时代,谁看得起妾生子?庶子这种身份的人理所应该被正房排挤消灭。这世,他是嫡长子!但是!在他前面,有大他八岁的庶长子,还有庶次子、三子、四子,在他下面,有庶子四人……庶女更别说了,一共十一个。继母生的儿子一岁多了,是嫡次子,这一家子真是子孙旺盛,但对他而言,实难说是幸事。
他的父亲许俭如三十八岁,是兵部的一个侍郎,但是大伯许温如已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氏家族是国中第一大族,为官为宦的许家弟子遍及朝廷各个部门,加上联姻的亲族,许家的势力庞大到可以废立皇帝的地步:上一任皇帝在位仅仅十六天,就被由握有军权的许家祖父为首的官宦集团以“荒 y- ín 无道”为由罢免,扶上了当初那时四岁的现任皇帝。
十二年过去,许老将军已故,许家掌兵之人不甚突出,在边境连连败北,不得以让两个异姓将才领了大半边军,可朝堂上,许氏依然是说一不二的首位权贵。
许俭如是许老将军的第四子,是许老将军的老来子,从小聪颖异常,能说会道,特别受许老夫人的宠爱。等他长到少年,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是个风流倜傥的样子,人见人爱。许俭如前面的许温如、许良如、许恭如都被许老将军严加管教,长大后曾在许老将军靡下随父亲征战过,也辅助父亲整理朝纲,成年后均比许俭如老成。许老夫人对许俭如就放纵了些,许俭如长到十五岁时,就求着许老夫人将两个丫鬟做了通房,没三个月,一个丫鬟就有了孕。老夫人不忍失了骨r_ou_,就让生了下来。一年后,另一个通房也怀了孕,自然也要了。
本来许俭如十四岁时,已经开始议亲,他十六岁时就有了庶长子的消息传开,有些人家就不甚积极了。等到又一个儿子出来,许俭如风流多情的名声就京城皆知。好在许家权倾朝野,谁不想与许家攀上亲戚?许俭如依然是京城的热门,来往媒人络绎不绝,只是对这位许家第四子提亲的不再是豪族家中的长女或者才华出色的女子,多是些上等偏下,中等偏上人家的女子,结亲拿得出手,如果遇人不淑,这个棋子废了也不会令人遗憾。
许俭如自幼身边红粉围绕,从来没为女子发过愁,年纪大些,到外面喝次酒,也能收到几个荷包。许家没有分家,轮不到他的正妻管太大的事情,所以许老夫人给许俭如娶妻要求x_ing格稳重——日后别弄得许俭如一房全是花枝招展的狐媚。
许老夫人挑了许久,给许俭如选了个书香门第礼部尚书的次女,何氏。何家以诗书传家,但根源在淮北一处乡土,也许因此,何氏深谙礼教,行止特别规矩,少言寡语,工于针黹,只是长得很一般,眉直嘴厚,加之腰身粗壮,不穿着打扮起来,就像个农妇。许老夫人觉得该是好生养,不甚在意。
许俭如根本没指望自己选个正妻,这事完全听母亲的,婚前看了一眼,不喜欢她的长相,也没多想——反正日后是她天天要去见母亲,母亲看得过去不就得了?
许俭如十八岁,何氏进了门,洞房之夜许俭如看着何氏那嘟嘟厚唇就没了兴致,勉强同房一次,后面就再也不想去何氏那里。然后隔三差五地就往家中抬人,春楼红牌、小家碧玉、扬州美人、人们为了讨他喜欢送的女人……
许家权势极大,礼物金银收得手软,养些个女子轻而易举。等到许俭如二十岁时,后宅已经有了五十多个偏房侍妾,虽然不敢说美过后宫,但足可以睥睨京城绝大多数同龄者。
何氏从来不置一词,每日虔诚地侍奉许老夫人,规矩守礼,堪称是个女圣人。许老夫人看不过去了,在许俭如有了四个庶长子,五个庶女后,要求许俭如每月必须与何氏同房十天,直到何氏诞下孩子。
母命难违,许俭如就与何氏同房半月,何氏怀了孕,他就离开了。
何氏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名义上是嫡长子,但是继四个儿子之后,许俭如实在没什么新鲜感,起名“许远”,一点都不掩盖自己的心思。
两年后,许老将军纠集文武同盟罢黜了当时的皇帝,众臣顺从,何氏的父亲何尚书却不和时宜地大呼大叫不和礼法。新君上位后,许老将军罢了何尚书的官,何家全体回老家。从此何氏在许家就成了个木头人,许俭如再也没去看她。
许老夫人生了场大病,自觉不久,就定下了许俭如继妻的人选,然后当众说自己喜欢何氏的孝顺,不舍得离开她——这已经给何氏面子了,此时许家势力冲天,连皇帝的立废都掌于手中,许家四子虽然不成器,正妻之位也断没有让一个娘家无官无势还与许家为敌的女子占着的道理。若不是看在何氏多年对自己恭顺孝敬的份儿上,一碗毒汤下去,何氏就会悄无声息地病死了。
一向不多言,从来没有喜怒之色的何氏哭了,在一屋子的主奴面前下跪,引经据典,求许老夫人容她抚养孩子到十岁,然后再去为许老夫人尽孝。
那年,秦惟的原身许远才七岁,何氏不过要求三年时光。许俭如三十来岁,后院已经八十多人,有没有个正妻真无所谓。许老夫人架不住何氏的眼泪,勉强地准许了何氏的请求,月余后故去了。
许远十岁时,何氏绝食而亡。半年之际,许俭如迎娶在许家首肯下新掌兵权的司马大将军幼女司马氏。
司马氏出身军伍世家,为人自然比何氏泼辣。府中又没有了婆婆,嫁过来一年后熟悉了环境,就开始闹腾。平时对那些妾室横加指责教训,对许远也从没有过好脸。
好在何氏用三年时间对许远进行了完整的心理和身体建设,许远可以应付。
许家本是武门,许老将军原是领兵之人,只是后代无军事才能,战场上真刀真枪,容不得马虎,许家无奈才放了些军权,专注朝堂。但许家儿郎自幼依然都要习武,何氏动用自己的嫁妆,私下托付了几位武功师傅,让他们对儿子多加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