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滴出水,”潘飞说,“我都已经脱水儿了,都晒成干儿了。”
“那谁,周遥,你、你这是放假多久,没练?”刘春雨说他,“哈尔滨跟北京,没时差吧?你这好像,有12小时时差,没倒过来,还晕呐?”
这长相憨厚、五大三粗的孩子,说话有点儿大舌头,断句标点位置总是不对。
“胸口上不来气,特别闷。”周遥低着头说。
“两地有温差嘛。”潘飞说,“他还没倒过来温差!”
“也是哈。”刘春雨说,“那边儿都,没夏天吧?给你晒化了?”
周遥被奚落了也没话可说,真怂,埋头苦练吧。
他眼睫毛上都是汗,真的累,心里又着急上火,男人谁愿意在外人跟前丢脸跌面儿么……
周遥就是年纪吃亏了,身体条件就弱些。他算业余校队的成员,然而不但没有把年龄从大改小,他还提早上学了,他比同班同年级的学生都小。
他当初念学前班就比旁人聪明、早慧,顺理成章就提早入学,觉着这是一项能拿来显摆的荣誉。按照生日,他是在猴年9月1号之后出生,但提早了一年,就跟许多属羊的孩子一起上学。结果就是他比旁人都年龄小。
他比瞿嘉也小半年多。他十月份才过生日,瞿嘉的生日是在二月份。
进了球队,这就不是好处而是劣势。球队里男生个个儿都是身材高大,很猛的。三对三对抗,刘春雨一个横身上抢直接把他磕飞了!刘春雨一愣,哦,打个抱歉的手势:不、不是故意的哈。
紧接着半分钟之后,潘飞在边路对抗的时候又把周遥撞出去了,直接从边线里边给他撞到边线外边十米远。如果是正式场地有广告牌子的,他就撞破广告牌了。潘飞做了个很纳闷惊讶的表情,诶……
周遥换掉护腿板和球鞋,光脚趿拉着拖鞋,扛着他的球包,觉着那球包都沉得要死,背不动,烦。
他们一中的cao场,正面是校门和围墙,看着挺坚固胸围的,在cao场背面有一段是铁丝网弄起来的围栏,有一段破口可以钻进来。那属于旁门小道,附近学生都知道从围栏破口抄个近道,还不用在校门口被值日生检查仪容仪表。
周遥于是也抄近道,他累得都快吐了。弯腰钻过铁丝网,还忒么被剐住了,费劲地把自己扒拉出来。
耳畔响了一声,自行车大套的“吱吱呀呀”声音。他再抬头,周围已经没有车也没有人了。夕阳西下,傍晚清风徐徐。
cao场后面就是一根电线杆子,孤零零的。路灯照着这一段人烟稀少的土路。
周遥低头走,然后突然抬头,骑车的身影在很远的树后晃过,走掉了。
“……”周遥犯愣,站住了,眯缝着眼看。
他其实有三百来度近视,还带散光。今天训练没戴隐形,正式比赛他是需要戴隐形眼镜的。
瞎眯着三百度大近视,只瞄到蹬车的一双大长腿,很瘦的黑色牛仔裤。
脸没瞅清楚,他认识那两条腿。
周遥慢慢走到电线杆下,街灯给他照出一块亮光。地上,路灯照耀的一个暖黄色光圈里,有两个抽剩下的烟头。
……
连续一个星期k体能,队友们每天下午生龙活虎精神百倍地去学校报道,在夏季闷热s-hi黏的傍晚,再一脸生无可恋步履蹒跚地拖着球包回家……
周遥几天之内迅速就晒黑了,后脖子晒成发红的颜色。
他妈妈都发觉了,过来抚摸他脖子肩膀:“特累吧?……咱们也不用太玩儿命了。”
“训练这事儿啊,你能训就跟着训,实在不行,就歇了,不练也没事儿。”他妈妈说。
“哪能就歇了啊?还要上场踢呢,不能太丢脸。”周遥说。
“尽力就行,怕你太累太辛苦,我看着都心疼……”俞静之说,“你看你胳膊肘,你怎么弄的,磕的?”
“摔一下,常事。”周遥胳膊肘外侧有一片红肿划痕。
“你说你当初吧,怎么就不继续好好学个钢琴、声乐?男孩子咱们拉小提琴也行的。”俞静之感叹,“你想学什么乐器、任何的琴,你妈妈都能给你请来专业里最好的老师教你,你就不感兴趣……你偏偏就非要踢足球。”
“啊——”周遥直接往沙发上一横,大虫子一滚,“妈,差不多您行了啊,您祥林嫂了啊!”
“是,我是祥林嫂。”俞静之看儿子,也一笑,“唉,模样长这么好看,学声乐多好啊,踢球不累吗不是会受伤吗。”
“踢球是我们男人的运动!”周遥大声道,“咱爷们儿,纯的!”
“唉,对,这个态度我很欣赏。”刚下班回来进家门换鞋的大周同志接茬儿了,“我年轻时候,在黑龙江,我也天天打球,我们那时候,那个水泥场地,篮球筐连篮子都没有,就挂一个铁圈,我们同事和战友之间就天天打篮球……遥遥的运动精神就随我。”
“行了吧你们俩。”周遥妈妈一挥手。
周遥在沙发上乐,趴成一条赖了吧唧的大r_ou_虫子,打几个滚儿。
早上都起不来床,浑身骨节酸痛,他奋力地起了十五分钟,终于爬起来洗漱、吃早饭。然后一看表,都快中午了。
差点儿忘了呼叫小嘉嘉,他又拨了电话:“呼13979,嘉嘉早上好,唉这几天训得累死了都快累哭了……后面这句去掉,去掉吧不要了,就早上好,嘉奖的嘉,谢谢。”
但是寻呼台小姐打字手很快,就没有把后面那半句帮他去掉,一并都发送消息了:【嘉嘉早上好。这几天训练累死了我都累哭了。】
……
周遥每天傍晚自觉加练,自己跟自己k。大队伍都解散了,他独自一人在夕阳下的cao场上跑圈。
朝阳一中的cao场很标准,比当初机床厂附小那块破地儿是完全不同了。现在北京各个学校也越来越有钱,都能拉到企业家赞助,修建了完全正规的篮球场、足球场和400米跑道。
跑道上是他的影子,被阳光拉长了又缩短,然后再缓缓拉长。
他偶尔往cao场后面的铁丝围栏方向看过去,那根电线杆子下面,好像总晃动着一个影子。
他每次训练结束走出去,人影都找不见了,留给他的就是地上带有余温的烟头。
临近开学头两天,暑期最后一次集训,周遥在大cao场的跑道上,还碰见了一位熟人。
cao场另一侧的跑道上,是朝阳一中的田径队正在集训,估摸秋季也要参加市级比赛。周遥远远地就瞅见,跑道上那个身穿背心短裤的大高个儿。
“唉!!你!!”周遥大喊一声,脸上绽露出兴奋和欣喜。
那大高个儿一回头,盯着他,也愣了足有三秒钟:“卧槽!……周遥!!!”
俩人“卧槽卧槽”的,喊“你这小傻逼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指着对方喊了好几句。在那刺目的西晒阳光下,眼眶都因为酸痛而承受不住那暖阳。
那个人是谁啊?
那就是唐铮啊。
周遥隔空给唐铮鼓个掌,唐铮给他回敬个大拇指:“周遥你小子牛逼了啊!”
他前两天就听队友都提到唐铮唐大爷了,所以有心理准备。足球队的体能教练,偶尔找田径队的来帮他们讲讲,怎么训练体能、短距离冲刺、耐力长跑,所以大家都认识唐铮,这是他们朝阳一中田径队的一匹牲口。
隔着老远都说不上话,周遥恋恋不舍地回头,又被教练喊过去了。
一会儿,身后猛地一阵飓风刮来!一条肌r_ou_健壮的胳膊勒住他,给他玩儿了个半身抱摔。
唐铮就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跑过来,摁着他悄悄说了一句:“我就想告儿你啊,我们平常都在东大桥路口拐弯的那个游戏厅里玩儿,就是左边一家台球厅,右边一家录像厅的,俩店紧挨着,你一找就找见我们了。”
“成。”周遥点头。
唐铮又一笑:“嘉也在,晚上他一般都在,你过来吧。”
“……”周遥十分感激,双手叩了个拳,“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唐铮俩眼一眯,迅速再一眨,甩了个那种表情,跟咱还用说“谢谢”?还说什么啊,一切也尽在不言中吧……
这个傍晚的训练,周遥就特别有劲儿,脚风特顺。
而且今天主要是战术配合演练,三对三的小范围战术对抗,教练随心所欲地拆队打散了再重新组合,看配合效果。周遥就是主角了。
他不是在场上傻跑的,他能组织,他会传球。
二打二、三打三的时候,他一个传球分球就帮队友直接过了对方防守。潘飞那小子第一回 还没反应过来,都没想到周遥往那个路线传球,慢了,教练骂他“球过去了你看哪儿呢!”
潘飞瞅了一眼周遥,第二次再来就反应过来,直接往路线上走,球到人到,s_h_è 门进了。
然后对方防守直接把周遥放倒了,不放倒已经防不住他传球。
即便是训练课,教练也吹罚了任意球。
“飞飞,我踢。”周遥也没谦让,把球要到自己脚下,转了转,摆正。
他就没助跑,抬头瞅一眼他们校队守门员的站位,起脚,“啪”,内脚背搓了个小弧线,速度很快,“唰”,钻门框左上角的夹角,球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