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就是周遥应邀来瞿嘉家里吃饭。
周遥都放弃了骑车,特意坐地铁过来的,因为携带较多,左右手拎着带给瞿嘉妈妈的东西。
按照瞿嘉给他的地址,他在地铁某一站下车,迎面就在那胡同口,抬头一看:“啊,你来接我?”
瞿嘉双手c-h-a兜,穿一双塑料拖鞋,站在风里淡淡地瞅着他。
周遥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坐地铁来啊?”
瞿嘉说:“你骑车也是走这条路,就这个路口。”
周遥笑道:“哎,你妈妈是不是特想我,老想我了!”
瞿嘉哼了一声:“想你想一早上了!”
俩人都是左手一个盒,右手一个盒,他们走过宽胡同,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再一抬头,周遥在秋日的阳光下绽放出他最真心真意的笑脸。
他看到瞿嘉妈妈了。
瞿连娣简直就是有心灵感应,可是没白稀罕没白疼了周遥,在屋里做着饭就觉着遥遥来了吧?手里还拎着洗菜的铝盆就出来等。
周遥都乐了,又觉着鼻酸,赶快点头哈腰大声道:“阿姨您好!”
那样儿就特像当初四年前,他在南营房小胡同,他遇见瞿连娣阿姨。这就是他们最开始遇见时的模样,瞬间就好像又活回去了,每个人都没变。墙头的Cao依然青绿,年华流过,但这份情谊他们都还留着。
瞿连娣高兴地喊了一声:“遥遥!!”
太热情了……瞿嘉垂下眼皮挠头,想挡住自己表情。
瞿连娣又说:“哎呀你带那么多东西干吗啊遥遥?不用!……就是懂事孩子,真客气,真乖。”
周遥得意地瞟了一眼瞿嘉:啧。
瞿嘉哼了一句:“我妈每回回娘家都没拿这么多东西……你干吗啊?”
周遥回头用口型道:我好啊,我乖啊。
瞿嘉他家就是在小学毕业之后,搬到这里了,因为瞿连娣从机床厂分到了房,母子俩都坚决不想再住陈明剑留下那房子,就搬了。然而厂里分到的这房,仍然不是楼房,楼房太抢手了就排不上,只分到这间平房。
“还行吧?遥遥,”瞿连娣招呼了一句,“我们家看着,比原来那破房子强点儿?”
“挺好的。”周遥嘴甜着呢,讨好卖乖的,“您家原来的也不破啊,我可喜欢来了。”
“呵。”瞿嘉一撇嘴,“你偶尔来一趟,觉着凑合还能忍。要是让你天天来,让你住这儿,你能忍胡同门口那公厕么?”
“……”周遥嘀咕,“有什么的?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门口的公厕。”
“以前我拉肚子那回,真的是要死了。”瞿嘉自嘲道,“每次都要被熏死在茅坑里。”
哈哈哈,周遥笑:“现在呢?”
现在?瞿嘉小声说:“就使劲憋着去学校呗。”
瞿连娣都受不了了,真嫌弃呀:“你们俩,是准备吃饭呢么?你俩能说点儿别的吗?……还跟小孩儿那时候似的,没个正形儿。”
“我一直在吃么,”周遥满嘴嚼着,腮帮子鼓着像猴子的颊囊,“阿姨您做的东西真的太、太、太好吃了!”
周遥刚进门时,桌上就摆了香喷喷的桂花糕和炸南瓜饼,而且不是买的,竟然是瞿连娣特意亲手磨了桂花豆粉、蒸了南瓜瓤子做给他吃的。
周遥胃口好,也给面子真捧场,抱着两盘点心狂吃。桂花糕里放了真的桂花,好像还有王致和的桂花酱,南瓜饼是红豆沙馅儿。
他自己亲妈哪会做这些?在家爷俩儿经常提一个特别冷的冷笑话。周遥说,“爸,您说说我妈她到底会做啥呢?”周凤城说,“我跟你妈妈这么多年,她就会作词作曲,别的她什么都不会做。”
瞿连娣终于说他,遥遥你别吃太多点心,我做的还有菜呐。
随即就是一大桌子好菜铺开来,除了记忆中的那盘蒜苗炒r_ou_丝,r_ou_丝多了好多,还有脆皮红烧大肘子,糖醋鱼,炸藕盒,锅塌豆腐,还有刀功厉害的凉拌蓑衣黄瓜。
吃到一半,瞿连娣突然站起来:“哎?差点儿忘了,洋炉子上那口搪瓷锅,瞿嘉你给端过来,那是一只樟茶鸭,应该是熏得差不多了!”
啊——周遥叫道:“阿姨我真的已经被您这一桌菜干掉了!我已经阵亡了!”
俩大小伙子于是合伙又拆解了一只樟茶鸭,也是真能吃,撑死了。
他俩还在瞿连娣的默许之下,各喝了一瓶燕京。只是,喝酒的人各自心情迥异,想着不同的事。
周遥心里特恣儿的,打个饱嗝:“呃……我都站不起来了呢。”
瞿嘉瞟他:“怎么着,还要抱你?”
周遥哼道:“你抱啊?”
瞿嘉嫌弃道:“你吃那么多,死沉的,谁抱得动你。”
浪言浪语地怼几句,别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心情都像屋子正中炉子里拢起的火,暗自闷着燃烧,却不敢吐出最明艳的火舌,最后只能捂死自己。
那天午后,瞿连娣又拉着周遥聊了好久,把所有事问了一遍,周遥就把所有能说的都回答一遍。
“真好,越来越帅,个儿也这么高了。”瞿连娣拍拍周遥肩膀,“说真的啊,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以为你不会再回北京了。”
瞿连娣抿了一下唇:“我觉着你即便回来,肯定也不会念朝阳一中这样儿重点都不是的学校,也就见不着了。或者,即使来这种学校,也瞧不上我们这种住小破平房的,不愿意再来了。”
“我干吗不愿意来啊?”周遥一笑,“我肯定来,我以前就没少来么。”
瞿连娣意味深长的:“以前是你还小,给你块饼你就来了,傻乎乎的!现在你也不一样了,都长大了……”
瞿嘉冷眼c-h-a嘴道:“周遥现在学校里事儿很多,他忙着呢,也不会常来。您别念了。”
周遥皱眉,连忙说:“我也没有跟以前不一样了。”
周遥在瞿嘉家里待了挺久,没有想走的意思,就坐在床边,跟瞿嘉挤着听歌,希望还像以前那样儿。
瞿连娣瞅他:“遥遥,你这是,直奔着在阿姨家再吃一顿晚饭的意思了?”
周遥被戳穿了:“啊?我……那个……”
瞿连娣讲话爽快:“吃呗,我出去再逛一圈儿买点东西,周末农贸市场经常有平常不好买的菜和水果。你别走!吃!阿姨给你买去!”
周遥:“谢谢阿姨,您真好。”
瞿嘉:“……”
老妈刚一走,一间屋里少了那位说话嗓门最大的痛快人,蓦地就静下来。炉子立刻就显得响了,劈劈啪啪剧烈地燃烧。
瞿嘉蹲下,用铁钎子几下就捅灭了火。
“弄灭了啊?”周遥问。
“你不热啊?”瞿嘉说。
“刚才是有点儿热。”周遥说。
“本来就没到生火的月份季节。”瞿嘉道。
“那你们刚才生火?”周遥说。
“要给你做那只樟茶鸭啊。”瞿嘉道,“我一早上出去买的蜂窝煤,刚把管道通了。”
周遥微愣,都不好意思了,站起来。
他又赶紧问:“通风管道通好了?别又像上回似的堵了。”
瞿嘉说:“通好了,我也没以前那么笨了!”
周遥:“……”
瞿嘉捏着垫布,打开滚烫的炉盖子,另一只手用铁钩子捅下去,只一下就勾起两块蜂窝煤,把那两块烧成灰白的煤块拎到屋外,扔进铁皮桶里。
从小在家就干这一样活儿,动作是极熟练利索,一气呵成,脸上没表情。
这间房确实比从前的条件好多了,屋子大了,也带厨房的。但瞿连娣依照以前生活习惯,还是当仁不让地往窗口外面扩展使用面积,给自家又盖了半间厨房,和面做饼在屋子里,而需要大火爆炒就在屋外炒。煤气罐也换得勤了,生活上不至于再那样困难。
然而,家里仍然只有一间房。周遥一瞅那布局,大床被撤掉了,换成两张单人床,中间还隔着半扇隔板,就明白了。
瞿嘉那x_ing格,半大小子肯定不愿再跟亲妈睡一张床,一定会自己睡;而瞿连娣,这些年仍然一个人,看来也没有给瞿嘉找个后爸。
“听歌么,你放个磁带么?”周遥就往瞿嘉的单人床上,一pi股坐定了。
“你干吗非坐那个床。”瞿嘉微一蹙眉。
“我不坐你床坐哪啊?”周遥很无辜地说。
“你坐那儿看不见电视了,你坐我妈的床能正对电视。”瞿嘉道。
“电视我在哪不能看……”周遥憋在心里不好讲,我大老远来的,我就是来看小嘉嘉的。
俩人坐在同一张床上,中间还隔着两米远,一个抱床头,一个抱床脚。瞿嘉把电视打开了,直接调到体育频道。
“有球,直播,国安对宏远。”周遥说。
瞿嘉也不说话,直直地望着电视屏幕,嘴里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