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得一个激灵,惊魂不定地打招呼:“白勾魂使,你好。”
“我不好。”白无常说。
“……哪里不好?”叶繁觉得这对话不太好接,硬着头皮问。
“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就忽然地,心情不好了。”白无常一脸平静地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叶繁沉默了一会儿,发现队伍速度快了不少,于是岔开了话题,“还是手动好,机器人太慢了。”
白无常也没硬拉着叶繁讨论心情的意思,不做声跟在叶繁和李禤和辛无奈身边,眼看快排到了李禤,忽而说:“老鬼大人,有机会再一起下棋。”他说完,也不等李禤开口,就直接从众人身边消失了。
……原来是送行的。心情不好,也是因为李禤要走吧。叶繁恍然。
前面没几只鬼了,叶繁又看向身边的李禤,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嘱咐,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只希望李禤能好好的,最后,他颇为紧张地嘱咐说,“你别紧张,这么多人都投胎呢,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无常忽然又出现了,平静地说,“老鬼大人只是去投胎,又不是去生产,会有什么问题?你才是,别太紧张了——胆小的人类。”
“……你不是走了吗?”叶繁再次被突然出现的白无常吓了个激灵。
“我又回来了。”
“为什么又回来了?”叶繁惊讶地问。
“因为心情不好。”
“……”叶繁本来觉得挺忧郁的,但真的是,想哭,气氛都没了。
眼看前面一位被孟萱粗暴地灌了孟婆汤,赶走了,叶繁深深呼吸,陪着李禤走到孟萱身前的破桌子旁,还是想嘱咐点儿什么,但看着一脸平静的李禤,叶繁也就闭嘴沉默了。
李禤接过孟萱递来的孟婆汤,正要喝,叶繁忽而动了一动,伸手抱住了李禤,但也没抱多久,只是轻轻抱了一下,就放开了,他退到一旁,温柔地看着李禤,简单地说了句:“过去的事对不起,忘了我吧。”
李禤却低头看着手里的破碗,忽然看向孟萱,嫌弃地说,“这碗太破了。”
孟萱不耐烦,“自古以来就是这么破,你让阎君多给点津贴,我给你换新的,你到底喝不喝?喝了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后面队伍还长着呢!”
“不喝。”
“不喝别想投胎,我可不是奈奈,什么都由着你。”孟萱招手叫鬼差,“过来给我按着。”
两个凶神恶煞的鬼差走上前,但看见是李禤,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我靠!”孟萱骂出来,“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
叶繁本来有点呆,这时连忙上来劝李禤,温声细语,“碗虽然是破了点儿,你将就一下,还是喝了再去投胎吧,别像之前那样——喝了忘了过去的事,开始新的人生,是好事情。”
李禤冷不丁儿看着叶繁:“与你无关。”
叶繁讪讪退到一旁,“抱歉。”
孟萱最不爱见叶繁在李禤面前憋屈的样子,她是怎么看都气不顺,不由拍着桌子问,“你到底投不投胎了还?投就赶紧喝,不喝就别想投,赶紧滚蛋!”
“不投。”李禤把手里的碗,放回了桌上。
“我靠,真难伺候,我跟你说,不喝别想投胎!”孟萱骂着,忽然一愣,“不投?不投是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的辛无奈,总算是吐了口气,放下了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李禤冷不丁儿又看向叶繁,吐出两个字,“不忘。”
叶繁怔怔地问:“不忘?”
“不想忘了你。”
“不想忘了我?”
李禤却是没再理叶繁,转头看向辛无奈,颇任x_ing地说,“辛判,我也要永生。”
“永、永生?”叶繁僵滞地想,他完全没有察觉,他憋了一肚子的酸楚,像涌泉一样从眼里冒了出来,他颤声问李禤:“你为什么要永生?”
“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李禤缓慢地、平静地说。
叶繁目瞪口呆:“真的吗?”
“真的。”
叶繁手足无措地四下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李禤仿佛平静的脸,他僵硬地走上前,一把将李禤拥在怀里,难以置信地再问,“真的吗?”
“我爱你。”李禤说着,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叶繁身子抖了两下,忽然再也憋不住了,他紧紧抱着李禤,像个孩子一样,哀嚎出来,放声痛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觉得不哭不行,他觉得再不哭,他连站也站不住了,他受不了了,他太痛苦了,实在太痛苦了,他痛苦地一点都不想活了……但现在,他又太开心了,开心地只想抱头痛哭。
一时奈何桥边,全是叶繁这个大男人的哭声。
众鬼面面相觑,倒也没人催,仿佛都不急着去投胎了。
“对不起……我爱你……别投胎……”叶繁哭得浑身发抖,思维混乱,只是含糊不清地在嘴里重复这几个词,翻来覆去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爱你……别投胎……别投胎……别投胎……”
孟萱跟着眼圈红了,白无常递了手帕过来,孟萱一把抓在手里,擤了擤鼻涕,哽咽地说,“从小到大,小叶子从来没这么肆无忌惮地哭过,这是头一回,太伤心了他今天是,还要装得那么不在意,认真地送李禤来投胎……”
白无常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嘴上却说:“无趣。”转身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辛无奈欲言又止,最后温和地说,“后面还排着不少鬼,你们俩,既然不投胎了,到一边来哭,别挡着别人的路。”
叶繁模模糊糊听到辛无奈的话,果然抹着眼泪,抱着李禤挪到旁边,然后继续大哭。仿佛从小到大,所有受过的委屈,非要今天全都释放出来。
辛无奈:“……”还真继续哭啊。
孟萱拿着白无常的帕子擤擤鼻涕,感叹了句,“我们家小叶子,原来是水做的汉子。”说着,朝后面呆愣的鬼招了招手,哽着嗓子说,“来来,下一个,该谁了。”
李禤任由叶繁抱着,任由叶繁哭着,任由叶繁的泪全都落在他身上。他把下巴搁在叶繁肩上,安静地看着地府这千年不变的景色。他忽而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平静的眼中,也落下一滴泪来。
辛无奈:“那你们再哭会儿吧,我先去生死簿上把你们的名字划了,一会儿哭完了到判官室找我,再去领你的身体。”
“哦。”李禤应了个字,从叶繁怀里伸出手,朝辛无奈摆了摆,“辛判,再见。”
辛无奈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既欣慰又无奈,仿佛了了一桩心头大事,也的确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再见。”她也朝李禤摆了摆手,消失在奈何桥边。
叶繁哭天抢地完毕,放开李禤,伸手掏纸巾擦眼泪和鼻涕,才发纸巾没了,就捞起衣服擦眼泪和鼻涕,才发现他这忙不迭的一路,身上还系着小熊围裙,顿觉有点丢脸,他正要抬手去解围裙,李禤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解开了系在后头的带子。
这么细小又日常的一个动作。
却勾起了无数心酸。叶繁再次把李禤紧紧抱进怀里,后怕地痛哭出声,“李禤,我不能更爱你了,你别投胎别走。”
李禤拍着叶繁的后背,哄孩子似的,温柔地说,“嗯,不走了。”
*
“奈奈,你什么时候知道李禤不准备投胎了的?”孟萱下了班,赖在辛无奈的屋子里不肯走,好奇地追问。
“他嫌弃筷子的时候。”辛无奈很介意地说。
“……筷子的事,不要再介意了,李禤那种龟毛脾气,还不是你们一手惯出来的?今天好个日子,干杯!”孟萱也仿佛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
辛无奈与孟萱碰了个杯,徐徐地把酒饮下去,孟萱已经噗通一声,趴在桌子上醉倒过去了,孟萱手边倒了一桌子的各色空酒瓶。
辛无奈将孟萱扶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孟萱在睡梦中,忽然抽抽搭搭说,“奈奈,我们犯的错,过去了吧,终于过去了吧……”
“嗯,过去了,睡吧。”辛无奈脸上冰雪消融,露出一丝温暖。她关上屋门,放松地沿着黄泉往深处走……李禤,终于走了,走了呢,她漫漫地想。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一看居然是……月老和阎君。
两人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瞧见迎面走来的辛无奈,都是一愣。
不管被月老骂过多少次,只因为今天,叶繁和李禤的红线重新结好,辛无奈内心都是无比感激的,不由恭敬地施礼,“多谢月老大人的红线。”
月老知道今天叶繁和李禤重归于好了,抚着白胡子笑说:“不用谢我,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