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朗、明艳,丹凤眼又颇有女x_ing妩媚风情。她天生着贵妇们拼命保养都出不来的白皙好肌肤,短发刚过耳,烫得卷曲蓬松,一对钻石耳钉如落在Cao丛中的露珠。
敏真在心里哇了一声,心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做这样大方自如的女人。
江雨生刚安置好了顾太太,折返回室内,推门而入时,视线遍越过屋内黑压压的人头,同郭信文深沉的目光对上。
“郭家的人,总是来压轴的。”顾元卓说着,起身扣好了西装,前去迎接。
江雨生跟在他身后。
顾元卓忽然回头对他说:“雨生,我姐正在清点给宾客的回礼。她做事粗心大意的,恐怕需要你在旁边帮一下。”
江雨生楞了一下:“那……我这就过去。”
“多谢了。”顾元卓低声道。
“干吗这么客气?”
而事实上,江雨生早就发现,这些日子里,顾元卓对他一日比一日客气。
谢字已整天挂在嘴边,更要命的是,眼中有一种焦虑、迷惘与悲凉,让江雨生觉得非常熟悉。
他当年在街头流浪,打零工赚取生活费时,每日洗漱时照镜,眼中满满都是这样的神情。
他真的从未想过,明明都已经摆脱这个神情数年了,转了一大圈,竟然又在恋人的脸上再度看到。就像跗骨之蛆,像背后之灵,始终纠缠着他的生活,令他不能平静地好好过。
郭信文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江雨生离开的背影,朝迎过来的顾元卓伸出了手。
“顾老弟,请节哀。”
敏真支着耳朵,专心听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有什么好听的?”郭孝文不屑,“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够精怪的了,不要再去学那虚伪的一套……”
前头的朱太太不住回头看他,目光试探。
郭孝文朝老人家呲牙一笑。
“我说错了,朱太太。你先生那神农氏当年满世界播种,如今却躺床上做个活死人,是生是死都由你决定。我要是你,也要给顾卫东唱赞歌,祝他荣升天堂,得主恩宠。”
朱太太抖着粉,气呼呼地把头扭了回去。
敏真听到郭信文对顾元卓说:“两家世交的情分,不能因为长辈离世就断了。你有什么困难,大可以来找我。事业上的事,你也不要看得太重。你还年轻。这世上,从来没有一战定胜负的说法……”
果真都是些空泛乏味的客套话,听起来情意深重,可半点实质x_ing的东西都没有。要真想帮忙,何不直接把支票开出来。
敏真又觉得这个郭信文没那么有魅力了。气场是足,却反而显得虚张声势,故意做给人看。
不过顾元卓也懂得偷懒,应答的话也千篇一律:“多谢郭总关心。我会照顾好家母,重新把家支撑起来的。”
郭家人并没有逗留很久。追悼仪式结束后,他们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姗姗告辞。
临走前,郭信文的妻子于女士倒是笑盈盈地对敏真说:“听说你是个小天才呢,今年几岁了?”
“九岁半。”敏真的这句话满满都是童心。毕竟只有小孩子,才把半岁这点年纪也看得极重。
“年纪居然这么小?”于女士惊讶,“孝文今年二十一,足足大你一旬,却不是你的对手呢。”
敏真深以为然地点头:“他确实看着不显年纪大。”
于女士一愣,直起身大笑起来。
她的丈夫走过来,温柔地和她说话,同她携手离去。
那个时候,敏真并没有想到,他们同郭家的纠缠还远未结束。甚至,这不过是一个新篇章的开始。
晚些时间,江雨生问顾元卓:“郭家这次有说什么?”
顾元卓说:“来看落水狗,自然带着笑。风度十足呢,就差没有走过来给我一个友爱的拥抱了。”
江雨生还想再问,顾元卓已露出点不耐烦的神色,寻了个借口走开了。
顾元惠在旁边看在眼里,私下找到弟弟,惴惴不安道:“阿卓,你现在可不要没事就对江教授发脾气使脸色了。”
瞧,江雨生在她口中享受了一回拿破仑大帝的待遇,从“那个男人”到“不要脸的男狐狸精”,再到“江先生”,如今终于成了毕恭毕敬的“江教授”。
顾元卓深呼吸:“我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我心情不好,他会体谅我的。”
“可现在更不是你能任x_ing的时候。”顾元惠在识时务一事上,还真是俊杰翘楚,“人家这段日子来可对我们家尽心尽力。他名字又没登记在我们家户口本上,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和你的情分。这情分一旦消耗完了,你们就真的一拍两散了。”
顾元卓抬起眼皮看着姐姐:“姐,我的债务,我能自己搞定。我不会用雨生的钱的。”
“哎!”顾元惠急得拍弟弟的肩,“他要给你,你干吗不要?”
顾元卓轻呵一声,笑得几分凄凉:“我没法和债权人一起过日子。那滋味,你就能受得了?”
顾元惠愕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感情中掺和了真金白银的债务关系,如带着荆棘枷锁与恋人共舞。纵使双脚鲜血淋淋,也不能停,不能让对方扫兴。
老人总说,择偶要门当户对。你不高攀我,我也不会亏欠你,彼此都不会有什么意难平。
第41章
顾卫东的骨灰终于下葬。
秋风萧索中, 亡者归于永寂。
博尔赫斯写过:不以生的高傲冒犯他们, 不比他们更生机蓬勃。敏真自这一场葬礼中领悟了许多。
毕竟,她当年恰好发烧生病, 缺席了自己父亲的葬礼。
葬礼结束后, 正如郭孝文说的那样, 顾家终于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谢幕秀。
敏真不在现场,但是有韩子绍和她连线, 做现场直播。
韩子绍也有些惊慌:“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 对着家里每样东西都拍照做笔记,然后挂上标签。收藏的名画, 古董家具, 全都没办法带走。外婆已经搬走了。她在外面有许多房产, 不用被银行查封。”
敏真问:“那你和你妈妈呢?”
“妈妈打算先带我回家。”韩子绍更郁闷了,“我要转学回去了。”
“那么我们以后不容易见面了。”敏真十分遗憾。做了短暂数天的室友,她已经将韩子绍当作好朋友了。
“等我将来有出息了,我会来找你的。”韩子绍说, “我要向小舅舅学习, 做一个可以支撑起全家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不知道,小舅舅可帅了!”
顾元卓无意中成了外甥的偶像。
顾家有一张英国十八世纪的古董书信桌, 设计有十分精巧的小机关。因为韩子绍十分喜欢,顾卫东便将它给外孙做书桌, 并且许诺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银行上门清算这日, 韩子绍眼睁睁看着工作人员往他心爱的书桌上贴标签,急忙奔过去拦在身前。
“这是我的书桌, 我要带走的!”
那工作人员十分傲慢,将韩子绍往旁边一拨:“这屋里所有物品都和你没关系了,小少爷。要怪就怪你家大人吧。”
韩子绍并不是莽撞无知的孩子,但是对方的轻蔑和讥讽实在将他激怒。他大喝一声,冲过去将人撞开,将书桌护在身后。
工作人员发怒,伸手抓着韩子绍的胳膊,想将他脱开。韩子绍已有十一岁,生得高挑健壮,并不是工作人员可以轻易对付的。
正僵持之际,只听一声怒喝:“放手!”
顾元卓大步流星而来。
如今的顾元卓,不再是当初那个逢人三分笑的阳光天使。他削瘦而y-in郁,高大的身躯给人一股摄人的压迫力,如一头暴躁的黑豹。
工作人员讪讪松开了手,不甘心地告状:“你们大人好歹把孩子管起来。尽给我们工作添乱。这书桌登记在了财物名单里,就要抵押给银行的。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
顾元卓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把手放在外甥肩上,柔声说:“子绍,对不起,这个桌子不能给你了。”
孩子的眼眶顿时红了:“可这是爷爷留给我的!他说了要给我的。”
“我知道。”顾元卓摸着孩子的头,慎重道,“你放心,舅舅不会就这么放弃了的。舅舅会把我们家里失去的每一分钱都赚回来。将来,再送你一个更漂亮的书桌。好不好?”
韩子绍险些落泪,用力点头。
那工作人员冷笑着记笔记,嘴里碎碎道:“不过是个旧桌子,也不值几个钱……”
顾元卓回头朝他看去,冷声道:“你又不是债权方,这屋子里的东西再不值钱,也落不进你的口袋。”
又拉着韩子绍朝外走,边说:“别在意他们的话。虎落平阳被犬欺,也只是一时之事。”
那工作人员在他们身后气歪了眼。
“我将来要做个像舅舅一样的男子汉!”韩子绍对敏真发誓,“我妈也总是我爸不靠谱。我要学舅舅,离开家庭,自己去建功立业,自己赚钱!”
顾卫东辛苦三十多年建造的王国,在短短半个月内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