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习惯了,”他喝了半碗水,又把水接满了,回到桌子旁边坐下之后,突然叹了口气,“靠,饱了?”
“废话,这么大的碗,半碗水灌下去哪儿还有空地儿吃。”江予夺说。
“……我本来也吃了挺多的,”程恪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不会影响伤口愈合吧?”
“我从来不担心这些,”江予夺很不屑,“你看我有哪条伤没愈合吗?”
“我是说影响,没说愈合不了,”程恪放下了手里的签子,看着他,“你身上那些伤,都是你跟人打架的战利品吗?”
江予夺没说话。
他身上有不少伤,大大小小的,他自己都没细数过,加上那些已经找不到痕迹了的,更是数不清了。
但从来没有人会像程恪这样问,他的那些小兄弟,那些对头,所有的人都默认这些疤就是打架打来的,毕竟他从到这里那天开始,就是这么过的。
程恪却问了这样一句。
江予夺眯缝了一下眼睛,每一次他要完全相信程恪的时候,程恪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细节让他在意。
今天程恪从他门口走过的时候,他就站在窗帘后头,从3号楼跟了他一路的人就在五分钟之前刚刚离开。
程恪无论从哪里抄近路要去那条街,都不需要经过他家门口。
而在那几个人踢翻垃圾桶之前,程恪就已经停了下来,也许是已经发现了他跟在身后。
接下去就是打架了。
而现在,程恪又问出了这样的话,就像是在暗示,我知道你的伤不全是打架打出来的。
江予夺不愿意怀疑程恪,程恪实在……不像个有什么威胁的人,他跟程恪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刻意去考虑各种巧合,他根本想不起来要去提防这个人。
“小伤是。”江予夺说。
程恪忍不住看了他胸口一眼,小伤是,那背后和胸口上那些怎么都不能算是小伤了,那样的伤如果不是打架来的,能是怎么来的?
“你出过车祸?”程恪问。
江予夺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拿起碗喝了口酒:“靠。”
“算了,”程恪说,“不问了。”
“你不知道吗?”江予夺问。
“……我上哪儿知道去?”程恪说。
“你可以猜啊。”江予夺挑了挑嘴角。
这应该算是个笑容,但是程恪感觉不到这个笑容里的任何跟“笑”有关的信息。
从他跟江予夺认识的那天开始,江予夺就一直这样,他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没跟江予夺这类的人打过交道,街面儿的老大,混迹街头,收租打架,他不知道这样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喜怒无常,把每一个陌生人都当成威胁。
“我猜什么?”程恪皱了皱眉,有些没好气儿地弹了弹掉到衣服上的盐粒,“我他妈猜你是被车撞了被人揍了吃多了自残,要不就是被虐……”
他的话没有说完,江予夺突然猛地一踢桌子站了起来,喝空了的碗被砸在了桌上再摔落到地上,脸色也已经完全y-in了下去,盯着他,眼神里冷得像是要飞出冰刀来。
“cao,你到底!”程恪也火了,从小到大除了家里人,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莫名其妙的气,摔碗踹桌子的。
他跟着也想站起来,管他妈外面还有没有假老大带了假跟班在找他,他现在就想走人。
玩他妈什么你画我猜,吃他妈什么烧烤,喝他妈什么酒!
但他没能潇洒的腾地一下站起来。
江予夺踹桌子这一脚踹得太猛,桌子往他这边撞过来,把他夹在了桌子和椅子中间。
“cao!”他骂了一句。
江予夺看着他,伸手拽着桌沿儿拉了一下,桌子被拉开了。
程恪潇洒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拎了椅子甩到一边,从沙发上拿了外套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程恪!”江予夺在后头喊了他一声。
“别喊你爹!我他妈再跟你说一句我是你儿子!”程恪吼了一嗓子,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楼道。
手机震了两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事件提醒第二次。
交房租。
“你大爷!”程恪咬着牙,气得后脑勺的伤口蹦着疼。
外面已经非常冷了,北风吹得急,两阵风刮过,他整个脑袋都麻了,赶紧把外套的帽子戴上。
手刚一抬,一大坨白色的绒毛从他眼前飞舞着飘过,他跟着看了半天,一直到绒毛消失在夜色里了,他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外套袖子。
这他妈什么质量!
破玩意儿!
胳膊伤了的地方,袖子从外到里破了个大口子,看着像是按在地上摩擦了十分钟磨出来的一个洞。
就这么两秒钟时间里,又一坨绒毛飘了出来。
他捏了捏袖子,这一节的羽绒已经没了,就剩了两厚布。
程恪无法形容自己这会儿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火气,寒风里都能闻到自己被怒火烧出了孜然味儿。
只感觉江予夺刚才粗暴的态度一下把他对这个人所有的善意和好感,都一脚踹成了尴尬和自作多情。
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像个因为没了街角的破纸箱之后对着所有人都拼命摇尾巴的流浪狗。
他一直被家人看成废物,曾经破罐破摔地想过自己在某些方面大概是个没什么自尊的人,只要可以随便想怎样就怎样地活着就可以。
现在看来,他对自己的认识还不太全面。
他所有的烦躁和怒火这会儿都冲着这个明明没有倒地被摩擦但是偏偏就破了个摩擦洞的衣服上。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去你妈的吧!
程恪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身后有声音,裹着风他听着这声音有点儿像脚步声,又有点儿像是石头在地上滚过。
一想到这会儿街上还有人在找自己寻仇,他赶紧回过了头。
身后没有人,但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家里冲了出来正在往街对面跑的江予夺。
程恪愣住了,他本来以为现在要是看到江予夺,只有可能是江予夺出来跟他干仗的,但江予夺现在却是往对街冲。
出什么事了?
程恪顿时感觉到了有些发冷。
“你回去!”江予夺突然指了他一下,“别出来!”
“什么?”程恪瞬间迷茫了。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他听得很真切,赶紧回身,看到几个人冲了过来,但冲在第一个的人他认识。
是大斌。
“三哥!”大斌喊。
“你们呆着!”江予夺吼了一声冲进了斜对面的通道里。
大斌犹豫了一下,没有停,但脚步放慢了,几个跟着他过来的人都往通道那边看着。
“怎么回事?”程恪整个人都有点儿蒙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可能是刚那些人,”大斌说,“三哥让我们在附近看着点儿,怕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被人盯上。”
程恪瞪着他没说话。
“刚我们看到俩,”大斌指了指后面,“正好三哥就打电话让我们过来送你……”
程恪没等他说完,转身就往对面的通道跑了过去。
“恪哥!三哥不让过去!”大斌有些着急地在后面喊,“让你回去!”
“他一会儿让你吃屎!”程恪没理他,跑过了街,“你他妈这么听话吃一个给我看看!”
不得不说,江予夺在这些小弟面前的威信的确挺高,大冷天儿的让巡街就巡街,让送人就送人,让呆着就呆着。
大斌那几个已经跑到了通道口,因为江予夺一句话,硬是没敢进来。
程恪冲进了通道,没看到人。
这通道是两栋楼之前的一条小路,很窄,只能过人和电动车什么的,三轮估计过着都费劲,两边也藏不住人。
“江予夺!”程恪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老三!”程恪快步往前,又喊了一声,想想又担心喊个老三会让身为老大的江予夺没有面子,于是又补了一句,“三哥!”
依旧没有人回答,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程恪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再往前几步,通道就到头了,那边是另一条小马路,有路灯,但不是太亮,从这里看过去,小马路上也没有人。
但是拐角那边……
程恪看到通道尽头的地面上有个影子晃了一下。
“江予夺!”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想从兜里掏个什么东西当武器。
掏了两下才想起来,外套都没有,哪儿来的兜。
影子的主人从拐角那儿转了出来:“谁他妈让你过来的!”
是江予夺。
程恪猛地松了口气。
身后转来了一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大斌的声音:“三哥!你没事儿吧!”
“明天我就收拾你们。”江予夺指了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