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峰忙解释打消他的顾虑,说话间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周澜,不由分说的,坐到对方的侧后边:“趁热喝点,肯定饿了。”
周澜扭头看着杜云峰的架势,小米粥碗已经端到了自己嘴边,一幅理所当然的下人伺候主子的模样。
杜云峰眼巴巴的等着,周澜也不客气,心安理得地就这手喝起来。
当初,周澜挺喜欢杜云峰活泼有生气的样子,个长得高,心地却挺单纯,尤其是在自己面前。每次周澜读书写字的时,杜云峰就在旁边忙来忙去端茶递水。周澜嫌他吵说他几句,杜云峰就腼腆羞愧的悄悄撤到旁边,远远看着。杜云峰刚来周家的时候,脑壳后边还编着一个大辫子,土的要命。后来这家伙终于剪了头发,一起到西式学堂念书,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逃课是常事,周澜上音乐课练习钢琴的时候,就看看见杜云峰在教室的窗户外探头探脑。
“云峰,听话”,他每每要像长者一般,管着他,看着他。杜云峰谁的都不听,就听他的,收起野孩子的心x_ing,上课、读书、开始像个好人家的孩子,当然每次坚持的时间有限,要不了多久就要现出原形。
周澜不轻易发火,他天生心绪内敛,不在人前流露太多,他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里,都藏在眼睛后边。
杜云峰觉得周澜的眼睛好看,那是一种藏着火苗又含着冰水的神情,看不懂,猜不透,让人心痒痒,总想一探究竟。
“少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给你,你先将就穿这个吧,等过段时间我下山去买给你。”杜云峰将烤的热乎乎的棉衣裤和皮坎肩拿到炕边。
周澜不挑,他双手双脚都是肿的,任由杜云峰伺候自己。
周澜小心翼翼的把手往袖子里伸,却被杜云峰一把抓住,他仔细的看着周澜的胳膊,小臂连接手肘的地方伤痕累累,还未完全愈合,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他昨天给周澜搓雪的时候就看到了,还有后背上成片的鞭子印,新老叠加。
周澜仰着头,看着自己的胳膊,他知道杜云峰想张嘴问。
“二姨娘和人私奔了,把家里的积蓄全卷跑了。我没办法,联系不上你,就去了金矿,哪知道日本人这么疯狂呢。我今年毕业,想去欧洲深造,需要很多钱。没想到差点死矿里。”周澜云淡风轻的说,挣脱了杜云峰的手径自往袖子里伸去。
“他们还咬你?”杜云峰有些迟疑。
“没有,”周澜顿了顿,并不直面看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云峰,不要再问了,我这不是好着呢吗,很快就可以回天津了。”
“不急走。”杜云峰虽然在黑鹰山上是个嚣张跋扈的家伙,唯独在周澜面前自动切换到诚惶诚恐的模式,像个下人,甚至像只随时想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
既然他不让问,那就不问,杜云峰给边给他系扣子边说:“不急走,我这你住多久都行,这里安全,黑鹰山地势险,山下那片黑林子里我们挖了不少陷阱,套熊套袍子,鬼子一般不敢轻易靠近。”
周澜心想我当初没踩进这些陷阱,也算是命大啊。
周澜确实不能急着走,因为脚肿,他只能趿拉着鞋慢慢蹭着走路,由杜云峰扶着坐到桌边。
“鬼子确实可恨,中国人也好不到哪去。”他突然开口。
杜云峰想想周澜是正经人家出身,昨天晚上那一番,肯定是讨厌死了这些山上的土匪。
“你以后呆在我房里,没我允许谁都不敢进来,不用怕。”
“我说的不是他们。”周澜说,忽然一扭头,“谁在那?”他望着门口,门关的不严,不大的门缝处露出一小张试探的脸。
杜云峰腾地站起来,走出门,随即两手向后关上门。他心虚的低声呵斥:“谁他妈的让你偷看了,滚出去。”
“去哪?”是宋书栋胆怯的声音。
“去老三那,以后我外屋你也别来,别在这探头探脑。”
“哦,那我把被子抱着。”宋书栋低声说,他巴不得离杜云峰远远的。
“抱什么抱,快走。”
周澜听到门外连推带搡的声音,有人被推出了外间。
“你外屋还住着人?”周澜看到杜云峰回到屋里。
杜云峰挠挠后脑勺:“啊,那个,哈哈,不是,我早上让他来取东西的,以后不让他进了,你别害怕。”
“我不害怕。”周澜静静的看着杜云峰语无伦次的样子。
周澜的活动空间只有杜云峰的两间房那么大,有时候杜云峰不在,自有人来送水送饭。
他手脚不方便,想让外边的人送进来放桌上,结果不论谁送饭,都如中了邪一般,死活不肯进,有的干脆在门口放下饭撒腿就跑,见鬼一般,头都不敢回。
这让周澜哭笑不得。
每次换火盆的时候,周澜披着袍子皮,用肿着的手,把火盆小心翼翼的移到门口,门外的人就把新火盆放在门外边,手都不敢伸过门槛,仿佛过了门槛这条线,头顶便会落下铡刀将手齐刷刷的斩断。
后来才知道,这是杜云峰定下的规矩之一,不论他在不在房里,任何人不经过他的允许不能进他的屋子,哪怕天塌下来,哪怕外边下刀子雨,谁敢踏进来一步便杀无赦。
为这事,杜云峰刚上山的时候曾经扭断过别人脑袋,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铁规矩再也没人敢破。
过了十来天,周澜的手脚逐渐消肿,走路也不再瘸的厉害,就是每天小米粥苞米馍馍不换样的吃,吃得很烦。
“我今天下山买点货去,你在屋里等我,别出去。”
深更半夜,周澜在热炕上迷糊着,旁边地铺上的杜云峰轻声说着,同时点上蜡烛,开始穿衣服——自从周澜来了之后,杜云峰便用木头板子和凳子搭了一个地铺。
杜云峰说山上的粮食不多了,得下山去买点回来。
这夜黑风高的时候,买点回来,周澜明白,就是抢点回来意思。
“带我一起,我帮你。”周澜掀被坐起来。
杜云峰正往身上塞武器,腰侧一把小匕首,贴着后背放一把长刀,脚踝里似乎还有一把。听见他这么说,仿佛听到了笑话,回头哈哈一笑,抓起棉大衣往身上一罩,几把刀藏得严严实实,大踏步的走到炕边,不由分说把周澜按倒在炕上,再把他肩膀处的被角掖好:“你睡觉,这事不是个少爷家该干的,天亮我就回来了。”
周澜想坐起来,结果两眼一黑,是杜云峰吹灭了蜡烛,只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眉毛眼睛上滑过。
“睡觉。”
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吱嘎声。
院子里有人说话,马蹄踏地,鼻孔喷出阵阵白气。
周澜掀开被子,拽了件棉袄披在身上,光脚走到窗口,把窗户欠了个缝,一阵冷风嗖的吹进来,吹了他一个大大的冷战。
众人环绕,杜云峰拿着一只木棍子在雪地上点点画画排兵布阵,他旁边的亲信撑一支火把,照亮了杜云峰胡子拉碴的侧脸,院子里有二三十人围着杜云峰,时不时的点头,没人喧哗。
第3章 二当家来捣乱了
天亮,周澜洗漱完毕,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拿着玉米膜和小米粥站在门外。
“金小满,你们大当家回来了么?”周澜已经熟悉了每天给他送饭的人,伸手接住吃的,熟络地问道。
金小满挠挠蓬乱的头发,靠在门边,双手往袖筒里一c-h-a:“快、快了,村、村子不、不很远。”他有点儿结巴,一说话,眼睛就不自觉的跟着一起眨巴,仿佛五官一起想给嘴巴帮忙。
院里还有人在走动,周澜就问金小满怎么院里还这么多人,下山打食干嘛不多带些人。
金小满卷着大舌头,磕磕巴巴的解释说出去的人太多,动静闹大,就会惊动了县城的保安团,再说附近山头多,土匪好几股,得多留点人看家,不然人家就过来踩老窝了。
正磕巴着,院门大开,人马开始陆陆续续回来了。
马上驮着粮食和j-i鸭鹅,还有一匹马后面生拉硬扯着一头大肥猪,二当家骑着高头大马率先冲进院门。周澜最烦他,一脸横r_ou_,色迷迷的,上山第一天,二当家的对他泼凉水,差点把他冻成冰棍。
二当家也看见了周澜,便朝他笑嘻嘻的伸出了舌头,深怕自己不够猥琐似的。
周澜冷着脸关上门,爬回炕上继续打盹。
正要迷糊过去,听见外面吵吵嚷嚷,j-i飞狗跳的乱糟糟,周澜便穿好衣服开门,结果目击了欢快的一幕,一群汉子正满院子追那只肥老母猪。
“抓住它,堵住它,往墙角去了,黑四儿,他妈的比猪都笨!”有人大声嚷嚷。
“我cao,你来试试这娘们,这身板儿,这力气,急眼了我怕它亲我!”一个黝黑的半大小子反唇相讥。
人群一阵哄笑。
老母猪仰头狂嚎,知道死期到了,全力反抗。
太阳正好,这一幕也蛮有趣,周澜很久没出房门了,也想看看这个生龙活虎的热闹。
被逼到到墙角的老母猪发了疯,张嘴亮牙嗷嗷直叫,突然用力一窜,从人群的空隙里冲了出去,一头扎向了周澜。
大概是动物本能,一群人里,就周澜最弱,老母猪就冲了过去。
周澜一看这势头,慌忙关门,哪还来得及,那老母猪如同炮弹一般撞进屋里,一通乱拱,没找到出路,又回头要闯出大门——周澜就站在门口。
按理说老母猪这是到死胡同了,一群人拥进来怎么都能按住,外面的汉子就跟中邪了一样,提着脑袋往里看,就是不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