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驷对这个表情不陌生——每次周澜有心事的时候,不了解对方意图的时候,他就瞬间化形成一个毫无威胁x_ing的人,挥手造出一片春暖花开漫山遍野都舒畅的幻影。
这就是周澜若干伪装中的一张面孔,是他自我保护和攻击的一张画皮。
“谢团长……”贺驷硬生生的转了个弯,把到了嘴边的话扭成了另一幅摸样,“我当个班长勉强还能胜任,副官责任太大,我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胆量,辜负您厚爱了。”
“这样啊”周澜扭回头,可惜似的叹了口气,刚才他不动声色地把贺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拉了灯绳,台灯柔和的光倾泻到灯罩之下,他的话语依然柔和,但脸上和蔼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淡漠,要不是贺驷一眼不眨的望着他的侧脸,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周澜。
“官你也不要,也不晓得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已经迅速收回了那个迷幻的场,随意叮嘱道:“想好了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我不会不亏待你的。”
“知道了,谢团长!”贺驷毕恭毕敬的回答,又退回了自己的原位,他的脸都白了。
周澜打发了贺驷,自己形单影只的上楼就寝。
夜深人静,一切都归于平静,贺驷关好大门,门口的卫兵向他无声敬礼,他点头回礼。
无声的走向警卫班,额角的冷汗这时才y-iny-in发凉,坐定之后他的心才跳回原位,一开始是庆幸自己没太糊涂一口答应,事后想起来才后怕——以周澜的x_ing格,如果洞穿他的那点企图,说不定他今天就没办法这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他回来就风尘仆仆的赶去见周澜,饭都没吃,冷汗凉在后背上,他都彻底感觉不到饿了。
另一边的周澜,已经进了大卧室。
很累,但是他睡不着,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彻夜失眠,总是等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有困意,又不能久睡,于是白天总是无端的暴躁爱发火,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也愈发的疑神疑鬼。
泡在浴缸里,他仰头在躺在浴缸沿儿上,他忙过了白天,躲不过夜晚。
晚上,就只能自己熬了。
如此温暖的被水拥抱,却反衬出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眼泪从眼角划过,他立即抓过毛巾,抬手盖住额头和眼睛,他努力了,不过最后还是喘不过气似的张大嘴巴,无声哭泣。
后半夜,像很多个夜晚一样,他辗转反侧,溃不成眠。
最后索x_ing披衣坐起,拉开半面窗帘,寒星点点,一颗一颗的数。
数了不知多少颗,肚子里咕噜了几声。
他按电铃叫来勤务兵,本来想吩咐厨房弄点吃的,又转念想起楼下那两碟点心,于是让勤务兵给他端了上来。
点心是酥皮的,枣泥馅,不会因为天冷而影响口感。
他盘腿坐回床上默默的吃,想起试探贺驷的时候,那小子耳朵都红了。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给的气氛太暧昧了,还是对方心里真有鬼。
周澜默默的想,这肯定不对,他直觉那小子要的不是钱,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保安团在壮大。
自从周澜和今信达成协议,现在周澜进出关东军司令部和回自己家似的,出入自由,俨然活成了半个日本人。
而团里这几天在统一换制服,小兵们的军装也加了日军的标志,俨然半支日军。
这支军队从顶层到基层,算是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成了汉j-ian。以前是半遮半掩——至少今信看在钱的份上,没有强迫过这支武装,只让他们专注于自己的“生意”,有钱大家分,周澜是个躲在暗处的,明面上的职责是维持地方治安,还没卖国卖到脸上。
现在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支伪军队伍,改造的如此成功,成了关东军大东亚共荣圈的成功典范,虽然还没显赫战绩,但是却成了日本对外宣传在中国殖民政策的骄傲——看,我们不是侵略,我们是在帮助,中国人非常喜欢我们的帮助,我们东亚是一家人。
周澜在封闭的满洲国里,忙自己的打算,直到有天一份国际报纸送到了他桌子上。
奉天这个地方,是看不到国际报道的,只有广播里有新闻报道,不过那也是日本人宣传的大喇叭,天天听那些东亚共荣的腔调,他就像胃里吃了生冷油腻的东西,实在是扛不住,索x_ing不听。
那份报纸是英文的,团里没人能看懂,加之这份报纸是邮局邮递过来的,大牛皮纸的信封,写明周澜亲启,勤务兵检查过没有什么异样,才在饭后喝茶时,呈到周澜餐桌上。
周澜打开报纸时,贺驷站在他身后,他能读文识字,但是仅限于方块字,那些弯弯曲曲的洋文真是鞭长莫及。
那满版的英文版面里,有张周澜的照片,大半张脸,侧身与日军握手的画面。
那是前段时间周澜去接收武器时,与今信手下一名军官大佐短暂的会面场景。
贺驷在周澜的背影里,读出那不是什么好事——周澜的手抖了,他在强力克制。
“团长,”贺驷小心开口,他心里没底,他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周澜放下报纸,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眉头皱成了川字型,他低声说:“我现在是举国闻名了,大汉j-ian周澜。”
烦躁的点燃一支香烟,他冷冷的说:“南京国民政府下了通缉令,悬赏我的项上人头。”说罢抬头看向贺驷:“五十万。”
第48章 神秘来信
汉j-ian这个名头一旦背上,就摘不下去了,更何况是“大汉j-ian”,南京政府点了名的,可谓千夫所指,万人可唾骂了。
周澜沉着脸,不过他的注意力没在汉j-ian这个名称本身停留多久,他只是很想不明白,这么秘密的会面,怎么会有人知道,又恰好拍到照片了呢?
要知道,这年头做汉j-ian的人多去了,抛开这个名字本身不谈,那些官员富贾哪个暗地里没有点“里通外国”的勾当?没有勾当,生意做得了?
更别提南京政府那些大员们,哪个没有海外资产?只是不自己出面而已,手下的条条线线与国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说美国英国,就是现在跟日本这么尴尬的状态,国民政府也没宣战。
东三省都没了,一枪一炮的都没动,这都不算卖国。
他周澜“何德何能”,扛得起“汉j-ian”这面大旗?
不过真正让周澜头疼的不是这个名号,也不是那“五十万”,而是他现在回关内的路被堵死了。
他在天津,还有一家子的老小要照顾。
他不怕死,但是他娘呢?哑巴叔、小梅都是挡不了事的,云海呢?云海会不会受影响,会不会有危险?
他是把云海当弟弟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云峰没了,他不能再让他弟弟出事。
那么回到这个事情本身,是谁暗地里摆了他一道,这个人又从这里获得了什么好处?
周澜的手指无意识的挫着报纸的边角,静静的坐在餐桌前,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却一时转不出个明确的所以然来。
但就在这片毫无方向的茫茫然中,他把保安团上上下下捋了个便,和贺驷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梳理自己的思路。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贺驷站在身旁,擦燃火柴,为周澜点燃一支香烟,这是周澜的今天的第三支烟,“见面那天,咱们团里除了马营长知道你要外出去见日本人,其他人没人知道,而且你见日本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你不总是去司令部么,马营长知道你去见日本人,可是具体什么事他是不知道的。”
周澜轻轻点点头,他思虑得深的时候,烟就吸得重,云山雾罩的,隔着一片雾蒙蒙,他眯着眼睛看贺驷,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拇指一下下划着自己的太阳x_u_e,看起来若有所思。
“那天开车的是我,”贺驷坦坦荡荡的回望他,如果换成其他的人,可能这句话说完自己都会觉得摆脱不了嫌疑,不过贺驷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他觉得周澜不会总是轻易的怀疑他,“我开车,跟你全程,你和那个山田大佐交换合同支票的时候,我都在,但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事前和事后。”
周澜又是轻轻的点头,扭头垂眼拉近烟灰缸,食指点点烟蒂,一小段烟灰落了进去,他说:“我没怀疑你。”
他这么一说,贺驷反倒有点不自在了,如果二人都不说,心照不宣就过去了。周澜这么一说,倒像是刻意的。
刻意的,
刻意的安慰对方。
你知道我多疑,但我没怀疑你,所以,不用怕。
贺驷心里突然就噗通地一声。
他也不知道周澜有没有察觉到,正忐忑之际,只听周澜说:“老马那边问题不大,这事对他没什么好处。”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也不能太肯定,你替我多留意,还有老赵。”
“嗯?”周澜看着他,清澈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明白。”贺驷低声应道。这样的命令挺隐晦的,所以他也不必高调的回答。
这其实是一种授权,你只是个班长,不过我授权你去监督那些营长们,他们是我的嫡系我的骨干,不过你有权利监督他们一举一动。
——你是我更相信的人。
“如果问题不在我们团里,”周澜掐灭了香烟,他终于理出了另一个方向,与此同时贺驷心有灵犀的接上了话:“那就是出在日本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