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宝贵,他宁可害掉多少条人命,也不会牺牲自己一根汗毛。
然而杜云峰没了,他的命价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只要能达成报仇雪恨的目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命,他也可以不要,他不在乎。
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连自己命都不要了的人是没什么好在乎的,唯一牵挂的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娘,哑叔,云海……
哑叔已老,家里以后只能靠云海,希望他能像他哥一样,是个真爷们,照顾得了家里人。
而自己,周澜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能帮到他们的,能留给他们的,能在他灰飞烟灭之后,还发光发热的对他们的生活起到帮助作用的,大概只有钱了。
烟土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他积攒下无数钱财。
但是,与今信雅晴的“合作”始终是备受“呵护”的,钱财上的动作必然不能完全自由。
大笔的资产存储在金城银行,这是日本人开的银行,钱放在这里不是周澜的本意,可是他人在关外,不得不低头,只能放在日本人的银行,他没得选择。
生意上的资金流动,基本是支票来往,如今周澜要将他绝大部分的财产转移给家里人,理论上简单,可是实际cao作起来就不大可行了。
首先大笔的资产流动会引起日本人注意,他现在正是布局祭慰舞观礼大典的前期,他任何大动作都会容易引起日本人的警觉。
而且银行的支票只在正常的情况下有效,等“大烟花”放完之后,日本银行会立即冻结他的资产,到时候云海手里的支票就是废纸一张。
思来想去的周澜在哑叔和杜云海到奉天之前就开始了动作,幸好,与他做烟土生意的怡和洋行是英国人开的,他就利用这点做起了文章。
私下里,他同天津的陆白尘打了招呼,以扩大生意的名义,努力屯货,那银行的支票就顺理成章的进了怡和洋行。为了掩日本人耳目,一部分钱财确实购买了烟土,一部分屯在海河仓库,一部分陆陆续续的进了奉天的市场。
还有一部分资金流转在陆先生名下,等杜云海去提的时候,“生意精”陆先生留下两成的“辛苦费”后自然会为这笔款子放行。
那个陆先生是个财迷,这种没本的买卖他上赶着做,他还害怕周澜会找其他人呢。
虽然周澜的资产会缩水,不过毕竟是绕开了日本人的监视,让他这么多年的血汗钱能到家里人手中。
而且他也不担心陆白尘耍花样,天津陆家上辈子开始就中规中矩的生意人,虽然是买办出身,赚得不是实业的钱,但是始终是生意人,不是靠吃黑过活的,给姓陆的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周澜这种拿刀带枪做生意的人。
除了银行里的钱,以周澜多疑的x_ing格,也不会把钱都放在一个地方,在奉天滚动的生意里,在副官楼地下的银库里,都屯着他的血汗钱。
只是日本人发行的军用票也只能在关外用,出了关就是废纸,点火都不如废报纸好用,所以,在哑叔和云海住在奉天这段日子里,周澜正在想方设法的把纸质军用票换成全世界都认的硬通货。
他利用军火买卖,从银行兑出了出了一部分金条,为了掩人耳目,就通过手下人私下名义换,数量不能太大,会招人眼球。
除了银行,老百姓手里头也是有老货的,保安团匪气那么重,搜刮一些,强卖强买一些也是平常事。
至于他持有股份的金矿,他倒不去打主意了。
他要在日本人那,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没有打黄金的主意——黄金傍身,他的目的就太明显了。
最近他盯上了城里大大小小的金匠铺子。
这事不能大规模的去干,不仅怕日本人察觉,更怕自己人知道。
日本人在外边,尚且隔着一层保安团,他使劲浑身解数把日本人哄得妥帖了,暂时还算安全。
他就怕事成之前,坏事在自己人身上。他这边有风吹Cao动,难保保安团里有人察觉了,胳膊肘往外拐。
虽然他是以雷霆手段治理,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贪心的人到处有。
周澜推己及人,觉得没有可靠的人。
心里急,动作上却偏偏得稳。
只能分散给几个人去兑换,互相间又不允许他们互通消息。
饶是这样,他也不放心,奈何他本人亲自出马,目标更大,权衡之下也只能这么秘密的进行。
越是防着日本人,就越是要紧盯日本人的动作。保安团到关东军司令部奉天总部的路,他跑的比回家还熟,一日三进宫都是常态。
今信很信任他,办公室他说进就进,机要秘书已经见怪不怪,逐渐的不再通传,他来了便自己熟门熟路的进去。
偶尔今信不在,机要秘书便留他在会客厅等待,次数多了,今信也授意秘书不必多做阻拦。
今信多疑,他做信息情报的职业本x_ing使然。
然而周澜更胜一筹,并非后天培养,倒像是他天生的本x_ing,胎里带来的。
办公室里的东西他不动,也不乱看,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额外的信息了,只要祭慰舞大典如期举行,他最后的心愿就能达成。
那些调兵遣将的机要信息,如果给了南京政府简直都是天价的宝贝,但在周澜这里一文不值,所以他根本不打那些信息的主意。
这个国家好与坏,强盛还是覆灭,从来与他无关。
所以那些真假混合在一起的布防图,各种军火信息,人员调动命令,看似偶然的露出只言片语,今信在背后做了大量的谋划,各种考验与圈套。
奈何这些消息根本入不了周澜的法眼,他看都不看,更谈不上泄露。
今信在无数次,绝对的隐秘的试探之后,不得不承认,周澜是真真正正的没有外心。
阳光从高大的窗子s_h_è 进温暖的房间,红色地板上投s_h_è 出一排排窗格,那条格的影子打在周澜身上,清新明快。
周澜摘下军帽,抬手随意整理额前的头发。
他额前头发偏长,五指往后梳,是个意气风发的背头,如果他能在胖一点,就是个十分健康英挺的军官。
另一只手捧着帽子,那帽徽正好反s_h_è 了阳光,晃得今信雅晴一眯眼。
周澜面朝大窗往外看着,仿佛感受到了今信的注视,他微微侧身回望,领章简章也展露出来,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他给了他微笑的侧脸。
那些亮闪闪的军徽已经是日军制式,保安团除了服装颜色有区别外,从武器装备到训练战法,已经与关东军毫无二致。
别的伪军队伍还在干着战斗外围的杂事,保安团却进入了关东军的正式使用规划,从一般的剿匪,到攻击游击队伍,都是正规军的任务,而在战斗中,这支队伍备受磨练,战斗力飞速提升,硬是练成了一支无往不利的正规军队伍。
隔着大办公桌,以及绵延的羊毛地毯,那个长身而立,有着安静笑容的俊秀青年,是冬日里,令今信最暖心的一道风景。
今信坚信,青年骨子里流的血液满载着今信家族的武士精神,于安静处有种寂静肃杀之美,血与火都是他锋利本质的磨刀石,这乱世烽火已经淬炼出他嗜杀的天x_ing,他已经能够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具备了鄙睨芸芸众生的能力。
只要再给一些正确的引导,他就能回归的应属之地,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荣耀。
就会找回真的他,那才是他今信雅晴的儿子。
今信隔着温暖的空气望着他,就差那一层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就能顺利的破茧成蝶,认祖归宗,完成最终的蜕变。
不知道是阳光太让人放松,还是暖气太舒适,又或者是今信柔和信任的目光太过于真诚,周澜回望他的瞬间里,心底真的感受到了片刻的静好氛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的云峰不是死于非命,不是死于漫山遍野的虎视眈眈的日本人的威逼之下,或者今信雅晴不曾在那个傍晚出现在悬崖之上,难么,也许……
也许,周澜会放过他,留他一条生路。
毕竟迄今为止,于周澜本身,今信雅晴是真的于他有益,不曾害过他。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害了云峰。
值此一件,他就必须付出代价了
多少好都不能弥补于万一。
“慕安君,祭慰舞大典上,你的日本国籍就办妥帖了,届时菱刈隆司令会亲自为你授衔,你也将正真成为一名日本军人。”
今信雅晴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自信款款地,从暗淡走进明亮,阳光包裹了父子二人,一切都将呼之欲出,达成了不成文的共识。
“高兴吗?”他问
“我很荣幸!”周澜绅士状,微微欠身,浑身上下散发出真诚的气息,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下往上的望去,平添了一份单纯,仿佛是个永远没有撒过谎的人,“我期待大典那一天到来。”
长辈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也顺势成了拘谨的晚辈,恭敬而认真。
哑叔和云海一直“蜗居”在保安团团部,十分秘密,除了警卫班和勤务兵,谁也没见过这二位的真容。
而团长的亲信们嘴十分的严,别说团部藏了两个大活人,就是藏二十个,也显露不出蛛丝马迹。
之所以秘密的藏身于此,周澜给哑叔和云海的理由很简单,他想他们了,趁着云海假期,来住一段时间。
“我又不能回关内,”周澜自嘲的说,“也只能委屈你们陪我住一段时间。”
云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心思还单纯,从小巴结他慕安哥哥,多陪伴一段时间,也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