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海风习习,海面波光粼粼,千里共婵娟。
江雨生穿过枝叶茂密的小径,来到了庭院角落里那处隐蔽的紫藤花架下。
男人穿着件皱巴巴的白色亚麻衬衫,蓝灰牛仔裤,双手抄在裤袋里,正靠在柱子上,眺望海湾夜景。
他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月光下的面孔还如当年一般饱满,清俊。
时光一下被拉回十多年前。
江雨生没有走近。他戒备地抱手环胸,道:“我来了,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顾元卓转过身,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偏着头,含笑望着江雨生。
显然,顾元卓已从突然重逢的震惊之中回过了神,重振旗鼓,才有信心找上门来。
“先前在我家,那不是我计划之中的重逢。”顾元卓说,“你走后,我前思后想,都觉得不能就这么让这么重要的时刻被毁掉了。所以我趁着夜还没有过去,重新过来见你。”
“就为了这个?”江雨生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你这是非法入侵?”
“哦?”顾元卓直起了身,紧盯着江雨生脸上每一个表情,忽而勾唇,“你带着手机,你可以报警。”
那神情,如狐狸一口咬住了猎物咽喉。
江雨生下意识轻抽一口气。
顾元卓莞尔,笑眼弯弯。朦胧夜色中,俨然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活泼热情的大男孩。
江雨生静静注视他:“你黑了郭家的警报系统?”
“我没这个本事。”顾元卓说,“不过我手下很多能人异士。作为他们的老板,我总有一点特权的。”
是,他今非昔比了。当年的富家少爷和金融新秀,都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杰出上市科技公司的青年总裁是顾元卓花费六年时间打造出来的,完全属于自己成就的金色名片。
“不要再这么做了。”江雨生警告。
郭氏做航运生意,关系网横跨黑白两道,有多少朋友,就有多少仇人。郭家安全系统如此严密,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元卓或许只是为了好玩,却很有可能置郭家人于危险之中。
顾元卓轻笑:“他们安全部主任明日会接到警报,自然会升级系统。这些漏洞迟早会被发现,不是被我,也会被别人。”
这话没有说错。
江雨生道:“我今天很累了,你有什么话尽快说。”
顾元卓问:“你回来后教训了敏真了?”
“她?”江雨生哂笑,“谁敢教训她江大小姐?我才是受她脾气的那一个。”
“本来就是你不对呀。”顾元卓终于站直了身,朝江雨生走过来。
江雨生冷声道:“你专程黑进郭家来见我,就是为了把刚才那场架吵完吗?”
顾元卓笑:“你放心,我没想过和你抢敏真的注意力,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派对也不是为了吸引她。我这么做,一半是做给顾家那些旧日亲友看,一半也是做给郭家看的。”
江雨生当然知道顾元卓说的是实话。
摆脱困境,出人头地,正常人都会首先想着收复失地,大宴宾客,昭告天下。
这才是一个男人成功之后的当务之急。
当然有那种发财后迫不及待就向前任炫耀的男人,但是顾元卓不会是这类人。
江雨生觉得惭愧。一向自控力超群的他,也没法对先前的失态作出合理的解释。
“雨生,刚才我和你一样吃惊。”顾元卓柔声道,“我说过,我理想中的重逢,不是那样的。我们都慌了,口不择言。我们说那些话都不是有心的。”
“那真遗憾。”江雨生干巴巴道,“因为我说的话都是有心的。”
顾元卓噗哧笑,低沉的声音自胸腔中发出来,仿佛与四周的空气都产生了共鸣。
伴着海风和月色,这份撩人x_ing感,足可以让一个经验不足的年轻人腿脚发软,心跳失控。
六年过去,没有人不会改变。
顾元卓在江雨生的记忆里,一直以两个形象存在。
之前花好月圆时,明朗阳光的青年。以及,家道中落后,黑瘦憔悴、沮丧怨忿的落魄儿。
这些形象在如今的顾元卓身上都已不复存。
敞开的衬衫领子下,肤色古铜,壮实胸膛若隐若现。他身躯更加健壮精悍,面容被风霜打磨粗糙,目光稳重。
顾元卓的光芒由外放转为内蕴,气场并不喧哗夺目,却能令人感受到一股清晰的、值得信赖的成熟气质。
以及,浓郁得完全无法忽视的荷尔蒙的气息。
也许先前的重逢大家都猝不及防。但是此刻的私会,顾元卓却是准备充分,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
“刚才漏了一句话没有和你说。”顾元卓又靠近了两步,嗓音温柔,“雨生,我很高兴再见你。”
江雨生如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顾元卓步步靠近。
“你还好吗?”顾元卓问。
江雨生道:“我不同你这么神秘。我这些年的事迹都很公开,随便都可以在网络上搜索到。”
“我知道你取得了极大的成就。”顾元卓笑容温暖,“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也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但是生活上呢?”
“我也一直都能照顾好自己。”
“我下午看到了KKT副总被捕的事。如果我估计得没错,这其中有你的功劳吧?”
“是啊。”江雨生戏谑,“当心了,我对前任心狠手辣、锱铢必纠。”
顾元卓又呵呵笑,发出那种令人耳膜发麻的低沉笑声。
“不。”他笑着摇头,“你不会这么对我。你说过不会等我的。你当年就把我放下了。”
江雨生静默。
半夜涨潮,海浪一波波冲刷着沙滩,将人们留下的足迹尽数抹去,大地恢复成一张平整的空白画卷。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一直在思念你。”顾元卓脉脉的话语伴着他温情的视线,在海浪声中显得那么深邃悠远。
“是的,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只是不敢再来打扰你。这么些年,我每年都会给你和敏真买生日礼物,却从来没有寄出去,现在全堆在家中一个房间里。”
江雨生的视线胶在旁边篱笆上的一朵月季花上。
深夜了,别的花朵全都垂头休息,唯独它,依旧倔强地仰着小脸,享受着月光的沐浴。
这蛋黄色的花,叫“黄金庆典”,盛开的花盘大如碗口,浓香四溢。他和顾元卓曾经的家后院里,也种过两株,搬家时被匆匆遗弃。
江雨生神色恍惚,渐渐陷在了回忆里。
顾元卓迈出最后一步,终于走到了他身边,只需伸手,就能将人拥入怀里。
他却没有动。
“你说过不会等我的,雨生。你一向是个说到做到,至少说了就会身体力行去做的人。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如果他这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么我就放弃。我错失了挚爱,苦果我自己吃。但是……”
他深呼吸:“他们都没有留下来,都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你。”
江雨生拿眼角瞥了他一眼,哂笑道:“即使这样,我也从来不乏不贰之臣。一个多小时前,郭信文还说要和老婆离婚来追求我呢。”
“你要真对他有意,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顾元卓不为所动,“我离开了有六年,他都没有追到你。再给他六年,我都不会担心。”
江雨生低头不语。
他柔软的额发在海风中拂动,面孔白皙英俊,神色迷茫,唇无辜似的微张。
夜色柔化了他五官的线条,此刻的江雨生并不清高冷硬。他看上去似有无助,如迷失在了往事之中,情难自拔,困惑不已。
顾元卓缓缓靠近,生怕将他吓跑。
“我想回到你身边,雨生。”顾元卓低下头,将唇贴近江雨生的耳朵,“我知道这是个很大的野心。但是我想你给我一个机会。”
江雨生终于抬头望过来,一眼便跌落进男人幽深似海的双目里。
“六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你。”顾元卓苦笑着,终于耐不住思念的煎熬,伸出手,试探着轻轻触摸眼前人的脸庞。
“有好几次,我都还把路人当成了你,差点闹出笑话来。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在我心中,他们全都不如你。”
江雨生怔怔着,半垂着眼帘,任由顾元卓的手抚上了脸颊。
“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过去啊,雨生。”顾元卓幽幽叹息,低下头,同江雨生额头相抵。
“我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再次见到你的。你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吗?我莽撞地冲过去抓住你的胳膊,说了一大通话,你差点把我甩进游泳池里。”
江雨生嘴角轻弯。
“我大学毕业后,向你正式表白,正是在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
那时,江雨生一直没有说话。
只有顾元卓一个人紧张地、颠三倒四地说个不停,满头大汗,找不到台阶下——直到江雨生无声地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从那之后,我们整整三年,从来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