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艘船轰动。
海风掀起一道巨浪,哗然撞击而来。船身剧烈摇晃。
男人大声叱喝奔走,靴子在甲板上踏出滚雷一般的声响。
敏真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现实之中听到枪响。那声音同影视剧里的相去甚远,更像是爆豆子,霹雳扒拉、清脆而不刺耳。。
那一串串交叠着的枪声此起彼伏。打斗声,惨叫声,由远及近。
虽然听在耳中惨烈无比,但敏真知道,那正是她和于怀平恢复自由的希望。
人们用中文吼叫着奔过船舱门口。
“快走!别管那些老外了!”
“到处是武警的人……”
“怎么搞的?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敏真在船舱里捡起一个一块小木板,拼命敲打着门。
“我们在这里!来人呀——”
突如其来的爆炸轰鸣掩盖过了她的喊声。
舱门,地板和舷窗,全在爆炸震荡中一阵战栗。
货船如一头受伤的巨鲸,在这幽深广袤的夜之海中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把他们带上!”
敏真听清了这句西语,飞快离开了门,转身又将斜倚在墙角的于怀平抱住。
“放松。”于怀平在敏真耳边说,“先别挣扎。”
舱门打开,外面的s_ao动随着来人涌入,那枪声和惨叫变得清晰而真实。
两名中国籍的船员走来将敏真和于怀平拎在手中。
“来不及捆了。快走!”
敏真没有抵抗,于怀平甚至没法站起来。一个船员不得不将他背起来,另一人拽着敏真,逃火灾般朝船尾奔去。
“发现目标人质!”救援人员声势浩大地追赶而来,“各方注意,对方有人质在手!停止s_h_è 击!”
敏真看到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正从身后船舱的每个一条通道里冒出来。
船员拽着敏真连滚带爬地来到了上方的甲板上。
海风猎猎,细碎凌乱的雨珠如一排排子弹铺头盖脸地打下,裸露出来的肌肤一阵麻痛,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又一阵巨浪扑来,船身一阵剧烈摇晃。冰凉的的海水涌上甲板,冲得众人东倒西歪。海水倒灌进舱门里,将武警们冲得不住后退。
而头顶,有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穿透风浪的咆哮而来,一道强光在到处搜索。
“快!”那个南美男人已站在逃生艇上,声嘶力竭地大吼,“别管那个男人了,把女孩给我!”
敏真知道时机到来了!
她猛地扬手,一直握在掌心的木条狠狠地戳在拽着她的男人的眼窝里,随即用力踹向对方的小腿骨。
男人惨叫着松开了手。
背着于怀平的男人扭头大喝,丢下于怀平,转身朝敏真扑过来。
敏真后退中一脚踩滑,重重跌在甲板上,摔得半身剧痛。
于怀平就在这时奋力撑起身子,一把抱住了那男人的腿。
敏真在甲板上连打几个滚,好不容易爬起来,就见那个船员重重地一脚踹在于怀平胸口,将他踢出老远。
那一瞬间,敏真如被一盆冰水劈开天灵盖浇下,全身血液冰凉。
她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尖叫,朝远处的于怀平奔去。
男人斜里出来拦住她的去路,伸手去抱她的腰。
“敏真,卧倒!”电光石火间,身后传来一声爆吼。
敏真猛地滑倒在地上,躲过了男人的双手。
只听轻轻地两声噗噗划过喧哗的夜空,像石子打在沙袋上。男人身体后仰,砰然倒在甲板上。
有点点带着温度的液体溅在敏真脸颊上。
她根本来不及辨认和抹拭,朝于怀平连滚带爬而去。
“于哥!哥!于怀平!”
于怀平无知无觉地躺在暴雨冲刷下的甲板上,面色青白,浑身没有一丝温度。
敏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更摸不到他的脉搏。
她立刻跨坐在于怀平身上,摸准了位置,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直升飞机的灯光终于打在他们的身上,如上帝打开了一扇窗,带着神圣的怜悯与救赎,俯瞰着人间悲欢。
救援人员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大局已定,船员们纷纷举手投降。
于怀平的面容在强光下愈发苍白,几乎要没入这片白光之中。可他眼睛却微微张着,瞳孔漆黑,神情出奇地安详。
仿佛在这一刻,他再也没有苦难,无需承担责任和义务,也不用忍受任何思念的煎熬。
“于怀平!”敏真一口气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腔,试图将他正在离体的魂灵摁回他的身体里。
“于哥!我不许你放弃!你听到没有?艹!不许跟着光走!我不准你走——”
雨水疯狂地扑打在她身上,混着眼眶里涌出来的热泪,顺着脸颊潺潺滚落。
“敏真!”郭孝文一身劲装而来,将狙击步-枪挎在肩上,朝敏真伸出手。
“别碰我!”敏真嘶吼,“我不能停!他没心跳了!”
“医疗队快到后方甲板上来!”郭孝文扭头对着通讯器咆哮,“人质失去心跳,需要急救!快!”
敏真大哭着,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一边数着节拍奋力按压着于怀平的胸膛。
她肯定弄断了他的肋骨。手下的身躯太枯瘦羸弱了,几乎不属于一个成年男子。
时间过去了多久,敏真也弄不清了。她只自己绝对不能停下来。她的按压是保证于怀平的心脏继续跳动的唯一办法。
“别走……”敏真哭着,“于哥,我不让你走……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你还要再找个男朋友呢……”
直升飞机缓缓在上方的停机坪上降落。医疗人员带着担架一路狂奔而来。
郭孝文在敏真耳边迎着风浪声大吼,但是敏真听来,不过一片嗡嗡声。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直到身体被男人凌空抱起来,从于怀平身上扯开,敏真才骤然爆发出抵抗的尖叫。
“没事了,敏真!”郭孝文吼着,紧抱着她挣扎的身躯,“把他交给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立刻补位而上,给于怀平扣上了氧气面罩,把人抬上了担架。
一个护士跪在担架上继续给于怀平做心肺复苏,其余人推着担架朝直升飞机狂奔。
郭孝文将敏真打横抱在怀里,紧跟其后。
“人质全部获救。我们现在返航!”他对着通讯说完,带着敏真跳上直升飞机,“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
这架运输型直升飞机的舱门已卸掉,驾驶员随即顶着风雨起飞,如一枚子弹,一头钻进了浩渺黑夜之中。
直升飞机上,针对于怀平的救治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敏真泪雨滂沱,看着医护人员剪开了于怀平的T恤,将电击板摁在了他苍白的胸膛上。
“充50焦耳——”
“松手!”
于怀平身躯猛地僵直拱起,片刻后瘫回担架上。监视器里,心跳依旧是一条直线。
“再来,加到100——”
于怀平的身躯再度绷直,发出细细颤抖。
敏真正对着他的脸。于怀平双眼依旧没有合上,瞳孔似乎已经扩散。
那一瞬间,于怀平的面孔,同记忆深处躺在厨房地板上的父亲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前所未有的惊恐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让敏真难以抑制地颤抖,说不出半个字,只是疯狂地大哭。
机械的轰鸣和外面的雨声消逝,她耳中只听到尖锐单调的仪器蜂鸣,一直毫无变化。
“别看!”郭孝文掰过敏真的肩,将她的脸摁在胸膛上,“没事的,别怕。他们会把他救回来的……别怕……”
“还是不行!”
“肾上腺素加量!”
“再试一次——”
敏真收着手脚,蜷缩在郭孝文怀里,恐惧得牙齿咯咯打颤,提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生怕她吐了这口气,于怀平那边也吸不进气了。
郭孝文心中剧痛,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拥住,试图让她镇定下来。
就在医护人员满头大汗地放下手中的电击板,正要看时间的时候——
“嘀——嘀——”
拉长嗓子尖叫了许久的蜂鸣终于停歇,换成了有规律的跳动。
急救人员松了半口气:“回来了。”
而后又手下不停地给于怀平挂水c-h-a管,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敏真从郭孝文怀里挣出来,想要扑过去又不敢,倒是终于开始大口喘气。
这一松,泪水反而流得更凶了。敏真全身透s-hi,头发,脸颊不停地滴着水,也分不清哪些是海水,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
“没事了,没事了。”郭孝文手足无措地给她抹泪,发觉是徒劳,只好又把女孩抱回怀里,“别害怕,敏真,你已经安全了。怀平哥也会没事的。来,你先睡一觉。你舅舅和叔叔都在船上等你,你醒来就能见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