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做下压的手势,说道:“你也别客气了,好好工作,我家里太太比较缠人,公司的事情管的少,你管理好了,我到什么时候都不亏你。”
李经理站起来道谢,说着怎么好意思,周澜便不再理会,而是掏出支票本子写了起来。
“这第一张就是给你的,比去年多,”他边写边说,“现金嘛现在也不值钱,我给你们汇丰的支票,你们赶紧去兑了,对成美员也好黄金也罢,看你们个人了。”
“谢谢,谢谢老板,您想的周到。”
周澜一张张的写,按照不同级别,签出去十几张票子。
末了,也没用他吩咐,李经理赶紧找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分别都包了起来。
最后,在李经理的陪同下,周澜在大厅给大家发了红包,众人有当场打开的,打呼惊喜,数额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周老板真是太好了。
这个世道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老板不仅给他们体面的工作,还给这么大的红包,真是太好了。
员工里有几个穿紧身旗袍的小姑娘,笑闹着挤上来,说要和周老板抱抱。
周老板也绝不推辞,风度翩翩一一笑纳,更有说笑的问老板还纳妾不纳妾。
“姑娘们可饶了我吧,我家里的太太可是够我伺候了,”周澜好脾气的笑笑,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微微擦拭脸颊,“你们这个香水呀,我回家可说不清。”
众人一阵哄笑。
周澜此行完成目的,便不再多做停留,在小张的帮衬下,穿上皮大衣,上车走了。
公司里的员工还在坚守今年最后一班岗,其中的一个叫郑爱茹的小姑娘说:“唉,咱们老板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长的好就不说了,斯斯文文的,有钱又阔气,他太太真有福。”
另一个女子说:“你不知道吗?老板的太太身体不好的,好像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呢,老板家公子都不是她生的。”
“真的?”郑爱茹吃惊道,“老板真可怜,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夫人太亏得慌了啊。”
“小茹,”对方调笑,“你不会是看上老板了吧?嘻嘻,宁给好汉做妾,不给孬人做正妻,我看呀,你可以努力下……”
二人低声嬉笑,被刚把周澜送走的李老板逮了个正着,只听他严肃的训斥:“干什么呢,被后嚼老板舌根,小心开除你,干活去。”
两个姑娘赶紧散了,背地里一个吐舌头,一个翻白眼,心里把李经理骂了一遍。
周澜在餐厅里打了几个喷嚏,手帕捂着口鼻,终于忍过一阵。大过年的,餐厅没几个人,他独自面对一张大台子和四样饭菜,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餐厅有音乐,叮叮当当的钢琴曲,他默默的吃。
“马勒的第3交响曲。”他想。
于是在这段孤独的交响曲中,他独自吃了午饭,拐杖拄在两膝之间,他安静的吸了饭后烟,双手搭在拐杖上,烟雾在指尖慢慢升腾而起。
只有音乐声。
半小时后,他在车里裹紧了皮大衣,他的汽车正在江轮上过黄浦江,他有两家厂建在荒凉的浦东,即使过年药厂也不能停产,他得过去看看,安抚人心。
给厂里的技术工人开了会,他说了振奋人心话,撒完大红包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再过江往回赶,一会儿天一擦黑恐怕就会有鞭炮的声音,不知道淑梅会不会害怕,家里预备了好几支镇静剂,真怕她疯起来干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回到福开森路,夜色已经降临。
“老板……”小张知道周澜着急回家,车子一直开的很快,这会儿却突然减速,“家门口好像有人。”
周澜警惕起来,手往座位下面摸去。
他前生孽债和敌人太多,总怕哪天会有祸事找上门。
“慢点开,”他伏在小张身后,人r_ou_和座位是最好的盾牌,他小心地露出一只眼睛查看前方,“发现什么不对头的踩油门冲过去,别停。”
“好的,老板。”小张应声,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驾驶。
于是在车灯倒过的瞬间,门柱旁的那个人现身了。
虽然只是光亮的一瞬间,可从礼帽下面下巴的轮廓,周澜就知道来者何人了。
“怎么站在这?”车子停在门口,周澜摇下车窗,看着杜云峰裹着大衣,衣领竖到下巴。
上海的冬天y-in冷,尤其是这腊月的最后一天。
“等你呢。”杜云峰单枪匹马的靠近车子,张嘴一团白气,他有些迟疑地说道,“想和你过个年。”
过年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家里还有长辈,晚辈要回家,理所应当。
可对方在征求他的同意。
“怎么不进去?”周澜依旧隔着车窗问,对方大过年的门神似的矗在这,可不是想一起过年这么简单,“我不在家,哑叔在,你叫门,他们还能不给你开吗?”
话说出来,他自己脑子一下清楚了。
因为他家里还有一位不方便见人的。
杜云峰,寒夜里等他,就是想和他过个年,可是畏首畏尾的缩在这,是怕惊扰了他太太。
周澜叹了口气,一推车门,自行下车。
“小张,你把车子先开进去,跟家里人说晚上云峰和我们一起过年吃年夜饭,多准备一些。”
他的话说得婉转,说是准备年夜晚,其实还是提醒家里的老妈子照顾好太太,别突然间见了生人,受了惊吓。
淑梅是个可怜的。
可杜云峰也没做错什么。
他与杜云峰并肩而行,进了院子,这院子不比他们原来在天津的宅子,豪华宽敞,周澜买这宅子时图的是闹中取静,不太显眼。
他是个落魄下野的人,手握金山银山,却没有信任的助手和利落的手脚,他再也不能像年轻时一样肆意,他上有老下有小,不愿让自己露富显贵,招人眼球,招来灾祸。
“家里的年夜饭向来简单,今年也简单,”周澜边走边说,“淑梅是要单独吃的,今年叔又是这个状况,也是不能一起吃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和叔一起。”
“行,”杜云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和你们一起,比我自己一个人清锅冷灶的强。”
周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果然如周澜所说,周宅里真是没什么年味,虽然年前佣人们还有杜军的小兵们极尽所能的把宅子布置了,年货都置办齐了,可这宅子缺的是人气。
楼上楼下的住着好几位,可都足不出户的,整幢楼里除了偶尔穿梭的佣人,就只有小宝精力十足的如同小炮弹,一会弹s_h_è 到哑叔那里炫耀新礼物,一会儿又飞奔到楼上和爸爸梅姨卖萌。
周澜的年夜晚自然是陪太太吃的。
淑梅的精神不错,在昏睡了一天之后,脑子在傍晚清醒过来,她手里握着相片使劲地看。
周澜的指尖轻轻点给她看,只听他说道:“喏,大哥,你应该记得的,以前我每次从关外都带他回天津,他叫杜云峰,不是坏人,他是我兄弟,他回家里过年,怕吓到你,不敢上楼,你也不要怕,万一不小心撞见了,你就喊我,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的,好吗?”
淑梅眼神游移不定,盯着照片看,又四下看,掩不住地紧张。
周澜叹了口气。
“太太,不要怕,你在我身边很安全,我一辈子都不会让别人再碰你一根手指头,”他收起照片揣进内怀,“我保证,别怕。”
淑梅紧张的用力点头。
周澜看得出,她还是很怕。
怕就怕吧,说这些只是以防万一,万一在这栋楼里撞见了,淑梅有点心理准备总比没有好。
想想那天的状况,周澜的手都隐隐作痛了。
“太太,我们吃饭吧。”周澜紧挨着淑梅坐下,年夜饭楼上楼下都是一样的,他们吃到什么,楼下的哑叔和小宝们吃的也一样。
这道菜小宝爱吃,他想。
这道菜是云峰的口味。
这道汤哑叔该多喝一些,有利于长骨头。
他一边和淑梅静静的吃,一边三心二意的魂游天外,他甚至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杜云峰去奉天吃大餐,两人最后都不能走路的糗事。
吃着吃了,他扑哧一乐。
淑梅抬眼看他,迷惑地咬筷子尖,“少爷!”她轻声说。
“太太,”周澜的心思回到她身上,轻轻握她的手,“太太,我是你丈夫,你该叫我的字,叫少爷不合适。”
“我……,”淑梅紧张的直结巴,“我……,慕……,少爷……”淑梅为难地低头。
周澜叹了口气,不再强求,淑梅的刺激很大,她按照以前的惯x_ing维持着生活,虽然心理上很信任依赖自己,却对夫妻关系一时承认一时忘记。
他们都结婚了,淑梅还是一口一口的叫他少爷,哪怕他们同床共枕了这么久,淑梅能安静的趴在他胸口,却依然不敢觉得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想跟他时,他不要她。他八抬大轿把他娶进门了,她的心智却停留在少女阶段,不敢抬脚踏进她男人的世界了。
吃过年夜饭,周澜带着淑梅下楼给哑叔拜年,下楼的时候他是把淑梅揽在怀里的,小宝笑嘻嘻地几步跳下楼梯,冲进哑叔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