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暗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
贺驷接过来,望向已经推到远处的阵地,军败如山倒,日军一旦被冲击破了队形,就遭受了重创。
终于暂时能喘口气了。
没用周澜吩咐,他已经拟好了简要的电文。
“师座”他说,战场上,周澜是他的上级,他丝毫不会逾越,“请过目。”
周澜看了一眼,交换给他:“对,不要说我们打死多少鬼子,只说是硬撑到现在,另外,要问问军座预计要支撑多久。”
然后不等贺驷说话,他突然又改了主意:“别问了,说我们子弹告急就好。”
虽然说子弹告急也没用,其他师都有轮着大刀上的,他们还没到这个份上。
三八大盖上了刺刀近身s_h_è 击容易造成贯通伤,会误伤自己人,所以日军的战术训练中,一旦近身r_ou_搏就不会开枪,这是他熟悉日军战术才了解到的漏洞。
不是每次都有漏洞可以利用。
两军交战还是要靠实力的,偷j-ian耍滑的本事他有,但多用几次就没用了。
“是!”贺驷立正,立即带着电报纸转身进了电文收发室,两名通信兵头戴耳机,正在处理各类电文。
他得将周澜的意思亲自加到电文里,他怕经了勤务员的手,电文的意思发生丝毫变化。
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凶残贪婪的鬼子,还有自己人里各种各样的想法。
大难临头,谁也不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主任那里指的是何梅协定,秦指的是秦土协定。吉文部也没有用化名。历史上的29轮是好样的,虽然是叫花子军,但是最后关头都是扛着大刀血战到底的,致敬。
第97章 共同的亲人
一夜过后,宛平城守住了,中日暂时停战,日本人提出谈判解决。
北平城里一片欢庆,中国军队赢了,29军好样的!
周澜高兴不起来,这和平的景象令他感到恐惧。
“给军座的密电有回复了吗?”他问。
“还没有,”贺驷神情谨慎他的长官,“我今天一早还发过一封加急,内容是一样的,不过军座还是没回复。”
“他是故意的,”周澜说,按着会议桌坐下来,师部会议室很大,此刻空荡荡的,刚刚散会,一众军官都急着回个各自的营团整编,之前的战利品刚刚分发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子弹,正好能派上用场,解决了弹药短缺的大问题。
“我觉得他是有私心,”周澜说,从烟筒里摸出一根香烟,贺驷马上给他打上了火,“这谈判来的蹊跷,日本人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可我们确实打胜仗了,”贺驷收起打火机,自己并没有抽一根的打算,在讨论公事的时候,他总是规规矩矩,“他们攻不进宛平城,虽然咱们打的苦,他们也很难,再说这毕竟是中国的地盘,他们还是人少。”
“中国地盘?”周澜这才抬眼看他,刚才会议气氛热烈,军人打了胜仗扬眉吐气,都很高兴,他不能泼大家的冷水,毕竟士气比什么都重要,“东三省不是中国的地盘?察哈尔不是?”
贺驷愣一一下,承认对方说的对,这也让他联想到关外的那些岁月。
“日本人谈判,肯定是幌子,他们是现在力量不够,等兵马都调度好了,就直接开炮了,还谈什么谈。”周澜吸了一口烟,他讨厌政治,但这种弱r_ou_强食的逻辑却是很懂。
“真是这样的话,”贺驷皱了皱眉,预感非常不好,“军座也应该会有所察觉,再说咱们密电里面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我说他有私心,”周澜弹掉烟灰,贺驷把蓝水晶烟灰缸往他手边推近了一些,“恐怕,他是想着南有蒋,北有日本人,中间站个他吧!”
贺驷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没这个可能,各路军头混战了这么多年,都是各自为政,革命军北伐之后,明面上各路军阀都归顺中央了,可是哪个真心实意的听指挥了?
西边的冯玉祥、阎锡山。
南边的李宗仁,白崇禧。
西南那边的川贵还有姓刘的一直不大听话。
北边的老张家倒是听话了,张司令都被软禁了,可还不是因为自己在东北站不脚才易帜的嘛。
蒋委员长真正能指挥还不是就江浙那一派外加黄埔这一支。
29军要真是自立为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那我们怎么办?”贺驷问,如果是这种局面的话,周师的出路在哪呢?
香烟在手指尖燃烧,一缕青烟袅娜直上,周澜半天没言语。
半晌之后,他才低声说:“我想不出出路了。”
“我们是走是留?”贺驷听出了线外之心,29军他们可能待不下去了。
“走或者留,恐怕都由不得我们。”周澜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日本人是一定要吞下中国的,他们不会罢休,所以宋要是想做皇帝,我看恐怕是一枕黄粱,我也不想用我小兵的白骨去堆他的帝王梦,何况根本就堆不出来。”
“他要是真的做得成这个皇帝的话,我也没有好果子吃,日本人要支持他,肯定会提出条件,你觉得这个条件里会不会有我?”
“你?”贺驷忽然心里一惊,想起了他俩心知肚明的秘密,“你是说今信?”
“嗯,”周澜声音放低了很多,目光里多了迷茫和恐惧“他一定很想抓住我,你说呢?”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脖颈,“不会到那一步的,”贺驷说,“打不了我们就躲。”
接下来的十几天,北平天津风平浪静,老百姓家家户户过着日子。
“京城可不是别的地方,以为是关外呀!”京味儿口音的老大爷说,“皇城根底下,能闹出多大天来。”
“您老这话说的,那当年蒙古人不也打进来了吗?八国联军没进来啊?”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那能一样嘛!”老大爷低着头,盯着围裙上的头发茬子,还在和剃头师傅辩论,“那都哪年的光景了,再说甭管它蒙古人,还是咱大清,最后还不是都说他中国话,吃中国饭,妥妥最后都是中国人,所以呀,别管谁当皇帝,都得需要咱老百姓干活才能过日子。”
剃头师傅回头在皮带上蹭刮刀,嘴没闲着,只是声音小了一些:“听说日本人在关外的挺不是人的,弄死了不少中国人呢。”
“咱都是顺民,”那老大爷不依不饶,还在坚持着自己的道理,“再改朝换代也论不到咱们头上,不管谁当皇帝,咱都一样过日子,有房子有地都不怕,咱怕啥,你说你个剃头匠抬了扁担就跑,你有啥可害怕的。”
“也是也是,”剃头匠嘿嘿笑着,“咱这也是咸吃萝卜淡cao心,扛枪打仗又不用咱,咱小老百姓搁哪都一样,爷们,抬头,再刮个脸。”
“好嘞。”
不起眼的市井对话,零碎的传进了旁人的耳朵里,那俩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将铜板交给卖报童,贺驷拿着当天的号外交给了周澜,中日谈判,他们驻守阵地平安无事,密电无回复,便去正式拜会宋军长,哪知吃了个闭门羹。
宋是刻意不见他们,周澜心理明白。
不过不走这趟,他心里不甘心。
避而不见也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定。而这种态度让周澜对预期的变化更加的坚定了判断。
平津怕是真保不住了。
他在关外那么久,和日本人搅合了那么久,就快混成了一家人,他了解日本人的野心和秉x_ing。
他们只有全力进攻和死去两种状态,换句话说,只要不死,他们就不会停止进攻,侵略。
就算是停下,也是伺机更好的机会,等待更巧妙的时机,积攒更大的力量。
只有开始和终点,所有的暂停都是假象。
宋想借势,想脚踏两只船,想借力打力——恐怕只能是个梦,周澜想,姓蒋的只是实力不够,手下人马还不够忠心归顺,等赶跑了日本人,姓蒋的谁也不会放过,他能从广东一路统一到北平,能让东北姓张的拥护他,他就不是一般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姓蒋的没这个本事,那日本人会甘心与宋和平相处?眼下的和谈真有和平的希望?
天大的误会!
日本人只要不死,就不会让我们活。
这个道理姓蒋的看明白了,姓宋的没有。
他以为政坛上纵横辟阖就能弄来皇位?他也是个年过半百的风云人物了,能如此被蒙蔽,看来,黄粱美梦太迷人了。
周澜和贺驷走在大街上,从司令部出来,他们就换了便装,北平一行,一无所获,军装太惹眼,会招来不必要的是非。
在一片脆弱虚浮的和平氛围中,周澜提议随便走走,说不定再开战,这北平如同宛平一般,被炮弹轰得不成样子,怕是再也没法看了。
老百姓的话,不是特例,大多是人都这个想法。
仗要打,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你看,当兵的枪林弹雨保卫的就是他们。”周澜双手c-h-a兜,走得轻松随意,东交民巷华灯初上,路灯点燃了一些热闹暧昧的气氛,白俄馆子敞开的大门,能隐隐闻到烈酒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