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虚弱的沈楼倒在阵法中央,抱着魂灯轻声道:“信信,我会找到你的,等我。”
沈楼魂轻,先一步被阵法吸走, 而林信身上是沈楼割下的魂魄,被大阵默认为是主体。林信重生之日,才是时光回溯之力开启之时。
“沈楼,沈楼!”林信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青罗帐,鼻端萦绕着Cao木冷香,此处应当是沈楼在浣星海的卧房。单手捂住眼,泪水顺着指尖落到枕头上。
战场上吸多了魂力,打开了那些被残魂记录下来、又在时光回溯中尘封在魂魄深处的记忆。
林信一直以为,于沈楼而言,天下重于一切,情爱不过是重生的一个添头。所以他去独自面对大巫,不敢告诉沈楼,怕在那人口中听到一句“去吧,保重”。
如今想来很是后怕,若是自己就那么死了,如何对得起为他割魂裂魄受尽苦楚的沈楼。自以为是的孤胆英雄,其实是把一颗真心扔到地上践踏。
林信用力抹一把脸,掀开床幔赤脚跑了出去,要快些找到沈楼,跟他说对不起。
沈楼正在廊下坐着,用一只精细的刻刀雕着星湖石,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立时扔下刀伸手接住林信:“怎的不穿鞋?”
“清阙,清阙……”林信紧紧抱住他,哽住了喉头。
沈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当他还在害怕雪山的事,亲了亲林信的鬓角,低声道:“对不起,那时太年幼,不记得雪山上抱下来的孩子就是你。”
“对不起,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都忘记了,还糟践你的真心。”林信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样一份深情,他从不敢奢望,却不知早已得到。
滚烫的泪水砸在颈窝里,有些烫。沈楼沉默片刻,将人抄抱起来,重新坐下,让林信坐在自己怀里。
谁欠谁更多,早已说不清,也无需多计较。
暖风吹过庭中花树,片片落英飘进回廊。林信抬头,用额角蹭了蹭沈楼的下巴,得到了一个轻柔的吻。
“这个给你,”沈楼将刚刚雕好的小鹿塞到林信手中,不待他多问,又默默将一只锦囊交过去,“玉佩碎了,这个,赔你。”
林信愣了一下,看看锦囊中碎成几块的黄玉小鹿,忽而笑了起来:“你还记着当年我叫你赔小鹿的事啊?”
“记着,一直记着。”沈楼垂目,握住林信冰凉的双足捂热。
林信被他弄得有些痒,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第92章 葛生(五)
得知林信只是魂力过剩并无大碍, 封重就先一步回了京城, 以应付元朔帝那边一道比一道急的诏令。
林曲倒不急着走,坐在浣星海的凉亭里跟沈歧睿下棋:“世伯得空去踏雪庐劝劝我父亲吧,整日里不出门,就知道拿家里的孩子消遣。”
坐在一边修箭羽的沈楹楹c-h-a嘴道:“爹,听见没, 无事就走亲访友去, 切莫天天盯着家里的孩子。”无所事事的沈歧睿, 近来开始惦记女儿的婚事, 叫她很是头疼。
沈家老爹黑了脸。
林曲弯起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缓缓落下一子,断掉了沈歧睿一条好路。
不远处的水榭上,朱星离正教温石兰cao纵红线的技巧。温石兰笨手笨脚学得极慢,在林信昏睡的这几日里, 勉强学会了基础要领。
“今天,咱们学点难的。”朱星离单手拨弄红线, 那边贺若就坐了下来, 潇洒地跷起了二郎腿。
“这……”温石兰从没见大汗这般坐过,他们Cao原汉子都是岔开腿坐的。
贺若无奈地笑, 任由朱星离逗弄他家阿干。
教了二郎腿,又教翻跟头、挠痒痒、挖鼻孔,看得温石兰满头大汗:“这些就不必了吧?”他是断不会让贺若做出这种动作的。
“哎,该学的还是要学的,改*你们回北漠无人教习, 临到用时可没地方哭去。”朱星离摆出传道受业的先生嘴脸。
“师父,师父!”林信快步跑过来,窜到师父背上。
朱星离被撞得趔趄,连带着贺若也做了个极为怪异的动作,赶紧把红线还给目露凶光的温石兰,将背上的大膏药给拽下来:“臭小子,多大了还撒娇。”
“嘿嘿,”林信恬不知羞地呲牙笑,扯着师父衣袖往外走,“走走走,有个好东西给您看。”
朱星离被拉到沈楼的住处,见到桌上摆着的东西,顿时吃了一惊:“这是……”
桌面上,无数碎玉屑组成了一副山河图。
小鹿玉佩碎裂,林信就把它与娘亲留下的角铃放在一起,打算等重新埋葬双亲的时候一并埋进去。谁知那碎玉遇见角铃就开始不停地晃动游弋,似要摆出什么形状来。
林信索x_ing一把将玉块捏成齑粉,碎玉便在角铃的影响下显示出了这么一幅图来。这图应当是用某种术法置于角铃之中的,那块玉佩中有特殊材质,碰见角铃如同铁屑遇到磁石,瞬间摆出了原本的模样。
朱星离仔细看着那些起伏的山峦,沉吟片刻,单指点在那尤为突兀的一处:“莫归谷与大荒的交界。”
“师父,这是不是矿脉?”林信小声问。先前贺若说过,林争寒生前找到了新的鹿璃矿。
“十之八九,”朱星离抬抬下巴示意林信把图描摹出来,“以我对你爹的了解,这肯定不是他养外室的地方。”
“咳咳……”沈楼呛咳一声,及时拉住林信试图欺师灭祖的手,“明日我陪你去看看。”
墉都先前被蛮人攻城,城墙残破不堪。钟家兄弟这些时日一直在忙着修缮城墙。墉墙是用西域莫归谷的石头造的,这苦差事自然就落到了钟家头上。
钟有玉站在石料堆上,忍不住抱怨:“你说说,这四域国公,是不是咱俩最惨?”
“你惨,我不是国公。”钟无墨接过属下地上来的石头眼看,点头示意可以用,叫他们继续。自己则迈开腿往僻静处走,省得别人瞧见他自说自话。
站在莫归崖上,俯瞰云雾蒙蒙的山谷。当年他跟沈楼一起跌下去,钟戮试图杀沈楼,理由是嫌麻烦。后来才明白,这应是叔叔钟随风下的命令。不过人都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没甚意义。
“谁说你不是国公?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钟有玉丝毫没有察觉自家弟弟的感时伤怀,还在喋喋不休,“如今百废待兴,林曲诸事不管在浣星海下棋喝茶,朱颜改抱着猫去京城跟皇上讨要战场消耗的鹿璃,沈楼那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你说谁是混蛋?”林信踩着旸谷剑突然出现,一把抓住钟有玉的衣领,直接将人扔下悬崖去。
“啊啊啊啊啊!”钟有玉惊叫不已,想要御剑却被弟弟阻止。
钟无墨及时拔出灵剑,戳进山壁中,堪堪止住了下落的趋势,扒着山壁仰头看向林信。
林信蹲在崖顶,挑眉看他:“钟有玉,上回你刺我一剑的事,咱俩好像还没算过。”
“呸呸呸,那时候不都说好了,恩怨两清!”钟有玉气恼不已,双手持剑,一下一下往上爬。
“谁跟你两清,我前日恢复了记忆,想起你们钟家以前对我做过的事,咱们其实早就清了。你戳我那一下就是额外的,得让我还回来。”林信拿小石子砸他脑袋。
沈楼走过来,站到林信身后,对于两位发小的苦难视而不见。
“沈清阙,你管管!”钟有玉挂在山壁上,离林信还有三尺远,不敢再上前,怕再被推下来。
沈楼叹了口气,低头圈住林信的腰,以防他掉下去。
钟有玉:“……”
正僵持着,传讯的金吾卫自天边而来,及时停在了悬崖边:“圣旨到,请素国公前来接旨。”
“在这儿!”钟有玉叫嚷道,盼着金吾卫能救他于水火。
几名金吾卫先看到了蹲在崖边的玄国公,再看到玄国公怀里的割鹿侯,当即不敢多言,直接对着挂在山壁上的钟家兄弟宣读旨意。
元朔帝决定提前退位,令列侯诸公于下月初八参加新帝登基大典。
封重回京,就被告知自己即将继承皇位。
元朔帝子嗣不算少,但活下来的皇子只有太子和封重两人。封章已经被褫夺太子之位,关进了天牢峰,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封卓奕自己没了灵力,每日强撑实在耗费心力,只能提前退位。皇位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封章头上。
“儿臣自幼顽劣,恐难担此大任。”封重悄悄皱了皱鼻子,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当皇帝。
“吾儿当为尧舜,普天之下无有比你更适合做皇帝的人了。”元朔帝摆摆手,起身走出了大殿。
八十八层陛阶,通向至高无上的天子之位,但在这个鹿璃当道的年月,“天子”二字远不及前朝尊贵。元朔帝叹了口气,问坐在玉栏杆上喝酒的朱星离,“朕传位给九萦,国祚为何?”
朱星离想也不想地说:“二十载。”
封卓奕铁青了脸:“选封章不足五载,选封重也只有二十,我大庸当真气数已尽吗?”
朱星离不言语,余光瞥见手拉手去寻新帝的林信和沈楼,抬抬下巴笑道:“如此,兴许还有千秋万代。”
元朔帝转头看过去,不明所以。
林信将鹿璃矿的图纸交给封重,作为新帝登基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