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休略微沉默,自从带重烈回宫检查治疗,才知道除了因为利用内力而导致的内伤以外,重烈根本没有任何的皮外伤,倒是风夭年因为刀剑伤及筋骨而失血过多。
即便左延不说,心里也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对风夭年的恨意,便莫名消退了好多,有一种复杂的心绪便纠结在了心头。
“不过是点小伤,死不了人。”独孤休冷道,“看好他们。”说罢,根本无视左延的请求便转身向外走去。
“重烈……”可身后却传来了风夭年细若游蚊的声音,“重烈……”似乎因为听见了独孤休的声音,而以为重烈也在附近,他微弱地不断呼唤着这个名字,夹杂着因为疼痛而浅淡的呻吟。
他仍然没有醒,双眼睛闭,面若死灰,眉头紧蹙,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再这么瘦下去,重烈将他辛辛苦苦养胖的这些日子就全部白费了。
独孤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心底里沉沉叹了口气。
两个人,竟然都一样……如今陛下也因为伤势沉重而昏迷不醒,一样不断呼唤这个孩子的名字。
抛却了两个人的敌对和尊贵的身份,他们只是单纯地彼此牵挂的人,却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独孤休没有办法埋怨重烈的痴情,亦无法怪罪风夭年对旧国的执着,只能说……他们这两个人真是冤孽……
冤孽……
他快速爬上地牢的阶梯,站在阳光之下呼吸新鲜空气,只有这样才能驱除心中的憋闷,将那种压抑在心头的不快慢慢驱逐出去。
他曾经是巴不得风夭年赶快死了才好,可既然事到如今又让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夭年一命呜呼?
毕竟,他心中真的在乎重烈。
毕竟,他用自己的性命去为重烈挡了这么一刀。
独孤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将风夭年放在对立面上,只当他是仇敌来看待了。
“皇兄醒了!皇兄醒了!”重雅的声音从远处奔跑着传来,上气不接下气,“快点,陛下让你速速去见他!”
“陛下……醒了?”独孤休从方才纠结的心绪挣脱出来,觉得心头大喜,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有说别的?”
重雅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根本没有提夭年的名字,他只是让你去见他。”
说到这里,重雅猛的拉住独孤休的手急问道,“我也不隐瞒中郎大人,本不应该是我前来传讯,但……夭年……夭年现在怎么样?听说他受了重伤……天牢最底层连我都没有进去探视的资格,告诉我,独孤休!”
“如果玉城公真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看。”独孤休解开腰际的令牌放在了他的手里,“反正若是玉城公真耍泼起来,我独孤休也没办法抵挡。”
“你……”重雅诧异看着手中的令牌,知独孤休心有网开一面的意思,本想说些谢谢的话,却又觉得矫情毫无意义,狠狠推搡了独孤休的肩膀一下,“快去见皇兄吧!别让刚刚清醒的人等久了!”
说着便转身狂奔进了天牢。
“天佑敖烈,陛下已度过凶险难关,虽身体虚弱需长期调养,但却无性命之虞,还望陛下近期勿要……”太医絮絮叨叨说着些宽慰感谢的话,重烈听见独孤休脚步急速而来,挥挥手让这帮扰人的家伙赶快退下。
“陛下!”独孤休冲进鳞屋,瞧着半躺在床榻之上的重烈,只瞧着他没有血色的脸,惨白的嘴唇,便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这是武将之风么?”重烈冷眼瞧着独孤休这张脸硬道,“早在生死边缘跌爬过数次,你怎的倒越来越懦弱了?”
这次并不一样,独孤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和战场杀敌身受重伤不同,即便重烈不说,自己也清楚他现在的心头,已经有了一条无人能治的深重伤口,仿佛八年前的重创一般,会给他的一生都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怎能让自己不为了面前的陛下而心有凄凄?
“陛下着急找属下是……?”独孤休收回心神肃然询问。
“我已经听说我昏迷之后的事情,你做的很好。”重烈冷道。
做的很好……是什么意思?独孤休琢磨这重烈的这句话。是说就这么让风夭年继续躺在天牢之中的意思?
看陛下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风夭年受了重伤,还是为了他而受得,若知道了陛下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独孤休低头恭敬道,“是否需要属下将那日细节再与陛下说说?究竟陛下是如何回到……”
“不必。”重烈面无表情道,“伪王和鲜风国主被囚与天牢底层,就已经足够了,我对那些过去的细节毫无兴趣。”
他微微前探身体,凑近独孤休冷道,“我找你前来,是为了让你送六颗头颅去鲜风都城悬挂城门之上,一路白衣素服,冥纸漫天,打着祭奠伪王的名号一路慢行!我要这六颗头颅送到鲜风之时,腐烂得无法看清楚脸面。”
“陛下的意思是,杀了左延?”独孤休没明白重烈的意思,抬头询问。
“相反,我要留着他的性命。我要让他看清楚,想从我手中抢走东西,是什么下场!”重烈狼眸微眯,那寒意便骤然沁入独孤休的骨髓,这是重烈嗜杀之时的眼神,已经许久许久未曾见到的眼神,便突然让习惯了温暖的独孤休打了个寒颤。
独孤休得令刚退出房门,却瞧见了皇后司马珏踌躇徘徊在门口,本似乎是没有想好究竟是否应该通报进入,瞧着独孤休正好出门,便迎了上去。
“陛下……陛下如何了?”她担忧道。
“太医说无大碍,皇后请回吧。”独孤休恭敬道,身体则挡住了鳞屋的大门,无意让皇后进去探视。
“让我见一眼陛下吧,就一眼,我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看看……”
“皇后殿下!”独孤休低首道,“陛下已经休息了,改日……”
“让她进来。”重烈低沉的声音从鳞屋中传来。
“陛下!”司马珏眼圈一红,因受宠若惊而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腿脚几乎绊到了门槛,差一点跌在了地上,“陛下,陛下!”她娇声呼唤着,踉跄扑向了床榻,便呜咽着细细柔柔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