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怡轻哼一声,倒也没有勉强他喝,自己仰头喝干酒液,随手把酒杯往桌上一丢,好歹没滚到地上去。
“你这人真是无趣,跟秦书一个模样。”她撇撇嘴说道,神色里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但很快就收敛起来,吊起眼角望向王玮,“你们最近都在看我的笑话吧?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没有。彭总您喝多了。”王玮是真不觉得彭怡可怜。
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有个强大的哥哥宠着,就连y-in谋诡计对方也由着她耍,彭怡要不是野心太大,过得会比谁都舒心。
自己作的死,就不算可怜。
彭怡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过头望向外头的海景,自顾自说道:“我的野心大吗?我就是想继续待在他身边而已。”
没等王玮细想这话里头的意思,她突然转了个话题:“你觉得朱晨那一次,真是我在算计他?他就一点儿也不知道?”
王玮心头一跳。
彭怡又说道:“秦书可是害他没了双腿,当时车祸再严重一点儿,他就连男人都当不了了。他对我都能这么绝情,为什么偏偏对秦书例外?”
按照她的意思,彭明朗如果什么都知道,却没有阻止彭怡的作为,那他到底是抱着多大的恶意,才会隐忍潜伏下来,状似毫无芥蒂地跟秦书做朋友?
王玮的头皮开始发麻,却在此时听见凉亭外有人出声,声音温和醇厚,是彭明朗。
他说:“因为他做得比你好。”
王玮和彭怡都是一惊,站起来往凉亭外看去,就瞧见彭明朗独自坐在绿荫下,身后有个匆忙离开的身影,看体型应该是朱晨。
凉亭这边灯光昏暗,他们刚才竟然都没有发现对方。
“彭先生。”
王玮打了声招呼,上前几步将他接到凉亭里。
彭明朗朝他颔首道谢,随即望向彭怡,面色绷紧,显现出兄长的威严来,低声呵斥道:“胡闹。”
彭怡的嘴唇抖了抖,看着彭明朗的目光有些异样,停顿两秒才开口,“是啊,我做什么都是胡闹。我就应该乖乖听你和爸爸的话,嫁给那个没几年好活的病秧子,好让你们吞并他的公司!”
一般来说,两家公司联姻,要么是强强联合,要么是一家吞并另一家。彭家比严家强势许多,自然是后者。
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本不该这么大喇喇说出来让王玮听见,也不知道彭怡是什么居心。
而且严凯泽没几年好活?王玮明明记得上辈子他……
“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彭明朗蹙起眉头,也许是顾及王玮在场,没有细说,只是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只要记住,我和父亲没有害你的道理。”
彭怡扯了扯唇角,语气里十足嘲讽:“那架空我也是为我好了?”
彭明朗的回答足够客观:“你不是这块料子。”
“呵——”
彭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唇角的弧度渐渐收敛,望向彭明朗的眼神里情绪复杂难辨,很快便扭头离开。
兄妹两个不欢而散。
凉亭内一阵沉默,直到彭怡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尽头,彭明朗才转过视线,有些无奈地朝王玮笑笑:“抱歉,她被我惯坏了。”
王玮忙道没有,想了想还是问道:“彭先生之前说的,秦总比彭总做得好,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想问当初生日宴,彭明朗到底知不知道彭怡的小动作。如果知道,那是有意纵容?还是知道得太晚,没来得及阻止?
彭明朗瞧了他一眼,“因为你。”
“我?”王玮有些愕然地看着对方。
彭明朗颔首,视线投向外头海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好在他没有让王玮等太久,约摸半分钟后就斟酌着开口:“小怡找了温楠,他找了你,但温楠身后全是小怡的影子,你却是靠自己站住的脚跟。”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和均衡,但你要知道,靠自己站稳脚跟,和靠他人获得成功,到底是不太一样。他没有给你额外的帮助,一来维持了相对的公平,二来护住了你的脊梁骨,让你不被人所诟病,这很好。”
“对于公司、对于你们俩之间的关系,他很负责。”彭明朗总结道,“他做得比小怡好太多。”
王玮若有所思地点头。
之前就说过,爬床换资源,这本不是个正常的现象,只是这么做的人多了,就成了常态。
于王玮来说,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论男女,每个人都应该依靠自己。凭借一段恋爱关系获得成功,对他来说跟爬床换资源一样不正常。
但恋爱关系带来的成功,在人们看来比爬床换资源是更加普遍的常态,他理解,于是他沉默。
然而理解不代表认同,他依然无法接受自己要依靠另一个人才能获得成功的事情发生。
彭明朗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玮心中安定了一些,但彭明朗对秦书、对当年那件事情是否真正释怀,这个问题依旧困扰着他。
于是他问道:“你不恨他吗?”
第62章 我想你了。
彭明朗笑着睨他一眼, “你希望我恨他?”
“那倒……没有。”王玮有些局促, 摇了摇头。
秦书对彭明朗的信任, 他看在眼里。如果对方当真心怀怨恨回归,且不说这个人的心计谋略,秦书心里想必也不会好受。那是王玮不愿见到的场面。
“别紧张。”彭明朗安抚了王玮一句, 随即目光垂落到自己的轮椅把手上,沉默下来。
王玮知道他是在回忆往昔,没有打扰他。
过了大约三分钟, 彭明朗脸上的温和笑容已经完全卸下来, 整个人透出一股凌厉的感觉。
这气势跟彭怡那种靠妆容扮出来的凌厉完全不一样,王玮在一边甚至有冒冷汗的冲动。
彭明朗缓缓转过视线, 沉声道:“恨。”
王玮手指一紧,却听见他接下去说道:“我的x_ing格有缺陷, 或者说得更严重一点,睚眦必报。失去了一双腿, 就算理智上知道不是他的错,我也无法不去恨他。”
“车从斜坡上翻下去,我能感觉到车体的压迫。翻下去的时候我就在想, 这里地处偏僻, 救援很难及时赶到,况且幕后的人不可能没有设置障碍。理智告诉我,这双腿可能保不住了。”
彭明朗的眼神锐利起来,“那时候我甚至在想,我要杀了他。”
王玮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
“落地时冲击太大,我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就看见引擎盖在冒火。”彭明朗的声音很平静,但王玮依旧能想象到当时的绝望,“完了,我想,先死的是我。”
彭明朗这时候突然笑了起来,不是y-in阳怪气的那种,里头的意味有些复杂,王玮描述不出来。
他说:“可是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吼我,我当时耳朵里都是嗡鸣声,隐约听见几个字。他疯狂地喊‘你他妈倒是醒一醒,我到底该怎么办’,后来我耳鸣好了一点,听到他哭了。”
秦书的哭,王玮只见过一次,那是情绪崩溃到极点才会有的状态。一个向来强势的人露出那种脆弱的情绪,很难有人不动容。
但彭明朗并不是其中之一,他指挥着秦书用土盖住火苗,打电话求助,再撬开车门,心里想的还是怎么把他弄死。
“我在车里待了五个小时,最后还是被专业的救援人员救出来的。当时我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我也没力气去想怎么弄死他,趴在他背上像一条丧家犬。”
彭明朗的目光此时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望着远处的海平面,说道:“他背着我走出去二十米左右,我听到身后一声巨响,车还是炸了。”
救护人员感慨似的告诉彭明朗,多亏他们之前采取了一些有效的救援措施,节省了很多时间,否则他就是车里的一团焦炭。
“我脑海里的计划也跟着那场爆炸湮灭。我还活着,他救的,我就不可能去伤害他。”
彭明朗说着,脸上又挂起了温和的笑容,没头没脑地说道:“他来了。”
王玮猛地回神,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秦书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瞧见王玮和彭明朗两个,他脸上的淡漠如潮水般褪去,展露出一个堪称柔软的笑来,“你们俩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
彭明朗弯了弯眉眼,“说小怡不懂事,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
秦书挑眉,一副彭明朗不说清楚他就要大吃干醋的模样,“就这个?”
彭明朗无奈,笑着投降:“还有朱晨的事情。”
他们刚刚可没提到这个,王玮瞧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他这依旧是在给自己解惑。
彭明朗说道:“我在反省自己,而立之年还跟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样,被送上门的好颜色迷了眼。”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的是沈星痕。他把沈星痕被女主演堵房里的事情跟自己作比,是说他当时也不过是见色起意,凭下半身思考了一把。
也就是说,他事先并不知道彭怡的计划,也不存在蓄意纵容她的可能。
但在酒店的房间里,他在意志力足够抵抗药物,且身边有保镖的情况下仍旧收下了朱晨,并不是因为受了彭怡的算计,而是出于主观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