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刀夜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Cao。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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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入险地。
如果你本就是无能之人,那就安安分分地活着,不要受不住心跳动荡,总觉得这次能赌赢,未能登高却摔得粉碎。
尤离脚边又多了一具尸体,乃是店小二毒发身亡。尤离自然可以救他的,但是懒得救。
好比他也可以尝试着救白云轩,却什么也没有做。他救玉蝴蝶是因为玉蝴蝶可被策反,白云轩对公子羽一往情深,救来何用?
客栈里的活人都在这里,死人也都在这里,既然大家都在,当然要把事情说清楚。
尤离叹道:“傅大侠是不会说谎,却可以保持沉默。叶牧天拿来的剑当然不是蔷薇剑,但只要世人以为蔷薇剑已经被找到了自然就消停了,不会再叨扰蔷薇花魂。所以傅大侠其实喜闻乐见罢。”
黄岐道:“这剑本是我的,我没有拿来骗你们,都是叶牧天干的。”
萧四无从尤离手里拿过了剑端详,“这剑仿得很好。”
黄岐道:“可是还是被识破了。”
尤离道:“虽然你我不是同行,但也算同源,我可以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黄岐知道自己x_ing命堪忧,却也止不住好奇。
尤离道:“蔷薇剑为何如此明艳——是用剧毒淬染之故,虽然后来毒x_ing已祛,但毒物就是毒物,总会有毒物的样子。这剑做得很好,可惜当日的剧毒不能重现,当然就瞒不了用毒的人。”
燕南飞用剧毒“万灵髓”浇灌出红艳蔷薇的花汁淬染出来的蔷薇剑,自然不可能有人仿得出。
黄岐脸上y-in晴不定,虽知道了缘由,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傅红雪已起身出门,他的刀不会对这样的人用,萧四无也站了起来,揽着尤离往外走。
万奔心领神会地走到了黄岐身后,前方三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屋里死了太多人,空气很沉闷,的确不该多待了。
没有人再去拿那把假的蔷薇剑。只要它留在那里,随便落在谁的手上,这个闹剧就可以暂时停止了。
傅红雪希望如此,另外三个人也希望如此。
他们本该在这里留宿一晚,但这里已经不合适了,且不说楼下好几具尸体,死了这么些人,很快就要惊动附近,比如帝王州的人。尤离不想和帝王州有不必要的正面冲突,他的烦心事已经很多了。
趁着天还没黑,继续上路,夜里就能在开封境内找个地方歇息了。
车夫已经坐在了他的岗位上,车轮的滚动声更加清晰,尤离恍惚地坐在中间,见萧四无和傅红雪都在闭目养神,便缓缓掏出了殇言。
一颗方落在手心,傅红雪已经在盯着他。
尤离只作不见,感受着心脉里的疼痛,闭上眼睛靠在了软垫上。
天完全黑了下来,春日的天黑依旧很快,没有寒意,唯有春雨后的生机芬芳。忍受冬雪寒风时无比思念的东西,重又在眼前了,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爱。
马车的行进有些急了,然直到停下前尤离也没有再睁眼,傅红雪唤了他一声也没有反应。
他这种人绝不该有这样沉熟的睡眠,傅红雪立刻警觉,萧四无却司空见惯了,无比熟练地伸手过去揽他。
傅红雪不得不问:“他怎么了?”
萧四无道:“睡着了而已。”
傅红雪疑惑,“他这样多久了——”
萧四无已经抱人在怀,“好几天了,以后也会这样。”
傅红雪道:“中了毒还是生了病?”
萧四无道:“都不是。”
傅红雪不太信,伸手扣住了尤离脉门,一探之下的确一切正常。然而他手腕不但太消瘦纤细,脉像也颇为虚弱。
傅红雪皱眉,“他是不是要死了?”
萧四无冷笑,一面起步一面道:“怎会——他会长命百岁的。”
此地是以往归堂的据点,燕南飞死前明月心就已在拆分他的势力,死后这里就已多日荒凉,消息是早送到的,已上下打理过,却也无闲杂人等,仅几个半句话也不多说的下人而已。
傅红雪毫无困意,直直地站在门口看着萧四无解开尤离衣带,表情就变得有些古怪。萧四无虽然背对着他,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我们两个可是清白的。江熙来被嫉妒蒙蔽了眼睛也罢,傅红雪可不至于。”
傅红雪道:“那就不该有那种风言风语传出来。”
萧四无道:“风言风语我可管不了。”
傅红雪道:“既然什么也没有,却还有这种流言,他一定更难受。”
萧四无笑道:“你错了——是因为江熙来相信谣言,所以他难受,至于别人怎么想,他是不会在意的。”
傅红雪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少有地烦躁起来,接着就听见尤离唤江熙来,双眉在蹙。
“他是不是哪里疼?很不舒服的样子——”
萧四无看了一眼道:“大概是,可是他不说,你有什么办法?”
傅红雪听着他半是无奈的语气,扫了窗户一眼,转了身道:“我有话跟你说。”
萧四无道:“傅红雪很少说话,居然有话跟我说,这就一定要听一听了。”
掩了房门去楼下对坐,空荡荡的大堂只点了一盏蜡烛,昏暗无比,还不如不点。
楼上也安静得很,燕南飞从窗户跃了进去,两步到床前,也把了脉查探了一番,依旧没发现尤离有什么异状,这就更奇怪——好端端得怎么睡得像昏迷一样?
尤离虽然昏着,掌心却一直不自觉地压在胸口,呼吸丝毫不平缓,明显是被某处疼痛缠绕的样子,燕南飞狠力晃他数下人也没醒,诡异的情况摆在眼前,当然不能放任不管。
傅红雪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在黯淡的烛光下像一缕虚无的游魂,黑衣肃杀。对面的萧四无也差不多,如暗夜里的鬼魅,白衣萧然。
傅红雪先开口:“江熙来的事情是谁做的?”
萧四无道:“你要问这个?”他笑得轻松,“是谁不重要,反正也已经死了,那个人你也不认识。”
傅红雪又道:“那尤离的孩子——”
萧四无道:“傅红雪,你不是关心这种琐事的人,这种事解释起来很麻烦。我只告诉你,孩子是真的,江熙来的冲动也是真的,他们两个一点也不合适更是真的。”
傅红雪的声音变冷了,“即便如此,也不证明你就合适。”
萧四无看着他的表情耸着肩膀,“你也这样以为的?”他笑,“不过我无所谓。”
傅红雪道:“我相信你目前为止还什么也没得到。”
萧四无冷笑不语。
傅红雪继续道:“你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就不屑去做,因为没有成就感。所以你有更大的目的。”
萧四无直言道:“你说的都很对。”
傅红雪道:“你该知道他是个很可怜的人。”
萧四无点头,“我当然知道,从他出生到现在,我知道的恐怕比江熙来知道的还多。叶知秋和尤奴儿摆明了从他一出生就把他抛弃了,在蜃月楼没人要他,五毒也不要他……”
他转眸思考片刻,“应该这样说,一个从来没见过鲜花的人突然来到一片花园,一眼看到了其中一朵,就被这从未感受过的美丽和芬芳勾走了魂,可是采在手里却发现这花有毒,然而这花的美丽是真的,芬芳也是真的,明知道有毒伤身却还是不肯放手——殊不知花园里万紫千红,多的是无毒且也美丽芬芳的花。”
傅红雪觉得胸口发闷,“你是说江熙来?”
萧四无道:“你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以后会慢慢理解的。”
傅红雪道:“可是现在又跳出来一朵花,企图把他被上一朵勾走的魂抢过来——我不知道上一朵是否有毒,但它绝没想过害他。”
萧四无道:“我也没有害他。”
傅红雪道:“江熙来是想过跟他同度此生的,你若没有这种想法,就不该去招惹他。你在享受成就,他却会当真。”
萧四无突然沉默起来,尤离曾说,他就是喜欢对他好的人,因为这种人特别少。
傅红雪无非是要告诉他,尤离能因江熙来一句暖语一个微笑就倾心,也扛不住别人日复一日的关怀,难保不会心动,若萧四无享受的是这样的成就,待到成就达成,就可甩手走人,可那孩子不就又被抛弃了——
傅红雪道:“还来得及。把他还给叶知秋,至少他父亲不会害他,也再不会弃他。”
萧四无道:“你以为萧四无是个什么人——凭你几句话就放手了?”
傅红雪道:“你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指望你会听,我只是说一个建议而已。”
萧四无道:“如果我不放人,你会拔刀?”
傅红雪道:“不会。”
萧四无道:“他是我会影堂堂主,莫说我放人与否,夫人那边绝不会放人,叶知秋若有本事,就来我这里拼一下刀剑,然后去夫人和公子那里讨教几招,最后良景虚若也心甘情愿跟他走,你就得偿所愿了。否则——都是空口废话。”
傅红雪道:“还不止。”
萧四无道:“还有他欠万里杀和太白的债,除非叶知秋把其他三盟灭了,四盟只他说了算,否则也根本无法交待——这样想来,他还是待在这里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