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刀
尤离按时吃了药,口中都是带着血腥的药气,正要给伤口换药,萧四无已经回来了。
两步到了床边道:“我来。”
尤离侧了头道:“我不会让它留疤的,你放心。”
萧四无却道:“也没有那种必要,可以留着,教萧某记住这个教训。”
尤离道:“又不是你害的……”
萧四无转移了话题,语气又有些沉重起来:“还疼?”
尤离摇头,“叶……叶盟主呢?”
萧四无道:“帝王州有事,先回去一趟。”
伤口已料理好,却还是狰狞恐怖,不堪入目,叶知秋只要一看就会眉头打结,再三询问他还疼不疼,声音沙哑。
尤离也再三保证已经不疼,只是内伤缠身,短时间里好不了。
毕竟是公子羽的一掌。
叶知秋坐在小椅上见他面色还算正常,才正色开口道:“血衣楼那边的消息——”
“水龙吟攻楼,几乎易如反掌地打进去,然血衣楼狗急跳墙,往燕来镇和周遭村落的水井里投了毒,逼其退兵才肯交出解药。”
尤离道:“慕容英不是这种人。”
萧四无不屑道:“自然是明月心的手笔。”
尤离道:“是什么毒?中毒症状如何?”
叶知秋道:“中毒之人浑身关节剧痛难耐,发热不止,你可有头绪?”
尤离缓缓笑起来,“我就说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要去哪儿找□□,明月心哪怕会飞也没道理送得过去。”
“慕容英这个楼主当得倒是省事。”
萧四无笑着瞥他一眼,“你弄出来的东西?”
叶知秋亦盯着他,“当真?”
尤离道:“让水龙吟放心去打罢,解药我会写给你。”
叶知秋道:“但事有万一,若是——”
尤离道:“若是解药不对?”
他一笑,“呵,那些人的死与我何干?战机就在眼前,妇人之仁要来何用?”
“即便解药错了,那也是水龙吟不顾他们死活要攻楼的,我怕什么?”
叶知秋迟迟未再语,沉重的目光里只看到尤离接过萧四无递去的一杯清茶,握着没有喝,眼睛里颇有y-in森的意味,却还是道:“怕什么,解药的方子写给你,试过之后再说攻楼的事又何妨?”
雨后的燥热回得极快,仿佛之前的雨丝都是幻觉,从不曾真实存在过。
明月心突感醉月居的冷清,明亮的眸子有锋光一闪,盯着自家夫君问:“良景虚去了哪里?”
公子羽道:“死了。”
明月心笑声来得很突兀,“萧四无呢?”
公子羽道:“也死了。”
明月心笑容骤冷,“理由——”
公子羽道:“人已经死了,要理由何用?”
不论理由是什么,死了就是死了,问出个所以然来,人也不会活过来,明月心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眸光一动,意味森然道:“那蓝铮呢?”
“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公子羽道:“他自有事要做,反正你也不喜欢看到他。”
明月心立刻凛然起身便要出门。
公子羽抬头一唤,“去做什么?”
明月心道:“把冶儿和慕容英叫来。”
公子羽道:“血衣楼岌岌可危,慕容英一走必失。”
明月心道:“那是青龙会的血衣楼,不是我的血衣楼,自有百晓生烦心,与我何干?”
公子羽点头同意,“说的正是。”
外间却有人恭敬低头,道:“夫人,唐门来函。”
明月心抽过一撕,将昏黄的纸页一展,即刻冷笑不止,“去告诉唐门,那□□箭上的□□是良景虚配的,只有他知道解药,而那人早死在开封了,他们捧着大悲赋膝行至醉月居门口也求不到!”
那人大气不敢出,急促退下,明月心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动人——
“上一遭你阻我得此式大悲赋,这一遭我定会拿回来,不为别的,就为它在唐门。”
目光所及,惨烈的暖阳遍地,带不起一丝温暖,清冷如深秋。
傅红雪自唐门而归,破门而入直接问向尤离:“那毒真是你配的?”
尤离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不自觉地瞥了撑着脑袋靠在桌上的萧四无一眼,“是我。”
傅红雪两步上前,“解药。”
萧四无道:“给你也可以——”
尤离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我不会给你的。”
迎上萧四无的双眸,再一次重复:“我不会给他的。”
傅红雪对他这种突生的抵触颇为无奈,转了身道:“借一步说话。”
尤离内伤未愈,起身的动作变得迟缓,萧四无欲扶,人却收了手,道:“我还能自己站起来。”
萧四无缓了语气,“别走远。”
傅红雪只行了数步,站在一棵梧桐下等人,看着尤离一步步过来,声音刻意压低,“尤少侠——”
尤离道:“你不用担心唐门,更不用担心唐青枫,他也根本不会死,但水龙吟会少一个盟主。”
傅红雪道:“何意?”
尤离道:“公子羽曾想让你做什么事,明月心就想让唐青枫做什么事。假死之药早在他手里,不出两日,他会遗言葬身凌云壁之下,以唐门那式大悲赋同葬。”
傅红雪道:“我不觉得他有这样做的理由。”
尤离道:“他的理由我怎么知道,随他去。”
他恼怒地侧首,“请傅大侠以后不要贸然过来。”
“还请转告燕大侠,他也是。”
傅红雪道:“理由——”
尤离道:“小心点总是好的,万一被人发觉了怎么办?”
傅红雪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讥诮的神色,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是极少见的,所以犹为珍奇。
他打量尤离那算不得很好的脸色,一语戳穿他:“你担心萧四无找我试他的刀。”
“他已练成三式大悲赋,一对一,公平前提下,胜负难说。”
“你不该对他这么没有信心。”
尤离道:“我的一切都在他身上,莫言胜负难说,即便他必胜,我也不愿他出刀。”
“还有,燕南飞曾对他动杀心。”
傅红雪听罢垂眸,按着黑刀的手微微一紧,眉间轻动,利落地转身,“我不会再来,他也不会。”
尤离讶于他如此轻易定言,却也只能看着他的黑衣萧瑟起风,融进泄落满地的金黄里,脚步越发地快,他跛着一只脚,这是个永远掩饰不了的缺陷,在他急走时就显得更加明显而愚拙。
若非如此,尤离常常会忽略他这个缺陷,总当他是个无往不利处处称王的神人。
傅红雪归心似箭,心头沉然,几步之后已轻踏起身,纵然而去,消失在巴山林间。
尤离轻舒一口气,回身去推门,然门已开,萧四无一把将他拎了进去。他的确是养不胖,体重依然轻,能被萧四无单手搂着他腰抱起,几步到了床边,将人往榻上一放。
刚一正身就看见萧四无的眸子凑到他眼前,再不敢动。
尤离弱声,“怎么?”
萧四无笑着问道:“你在闹什么脾气?”
尤离道:“我没有。”
萧四无脸上的笑意突然消了下去,低了头沉吟片刻,声音沉沉——
“你很不想我碰到傅红雪。”
这不是个询问的语气,只是陈述事实,尤离自知瞒不过,低低地嗯一声,“很不想。”
萧四无道:“这种事情,直接跟我说难道比跟傅红雪说要难?”
尤离眼中又浮现出那种不明来由的自卑,“我若跟你说,叫你弃了多年执念,岂非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