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楼来的女人,和那个灭了孟家满门的血玲珑是双生姐妹,容貌也算得上娇美,声音里带点造作。
“少侠安好么?”
尤离已经多日未曾说话,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自顾自道:“少侠,夫人给您备了个小小礼物,请您移步一观。”
尤离自然不会动,眼睛里尽是灰暗的冷漠。
玉蝴蝶道:“夫人说了,客人如果不听话,就告诉他——江熙来已到秦川,若还想见他,就要好好听话。”
尤离听到江熙来的名字,眸子突地一跳,玉蝴蝶已撑着伞妖娆地往前走。
尤离缓缓站起来,眼睛里有深重的不甘与委屈,然他不会哭出来,只要深吸一口气,就可以又把它们压抑下去。
步入一间宽敞华美,烛火明亮的屋子,暖色的地毯蔓延全屋,围帐是柔和的橘色,垂着数条精致的风铃,声音清脆悦耳。两边各通向侧室,摆了两架精致的屏风,其上花鸟鱼虫,鸳鸯双蝶色彩鲜艳,周围的陈设个个样式别致制作精良,一旁圆桌上搁着几样点心和一白玉酒壶。
玉蝴蝶示意他坐在前方的红木长椅上,击了击掌,便有人领着一队妙龄少女走进来,恭敬行礼问安,候在对面。
玉蝴蝶笑着道:“少侠郁闷多日了,该找点乐子,您自己选一个?或者都留下也好啊。”
尤离心头有难言的恶心之感,并未注意那些花朵般的面孔,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玉蝴蝶倒不恼,“哎呀,我忘了,少侠多半看不上这一路货色。来人——”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面前已站了十数个少年,白衣清丽,红衣如火,或秀气婉约,或英气逼人,每个人的姿容都不输上一波少女,然尤离并不想去看。
“你们夫人误会了。”
他知道如果一直不说话,今天会折腾个没完。
那语气轻飘飘地,却很笃定。
“我不喜欢男人。”
玉蝴蝶笑得有些放荡,“少侠别害羞啊,这都是夫人精挑细选的,一定会让您满意。”
尤离道:“当真误会了。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那一个……”
明月心当然知道,所以这十数人里有不少的几位一眼望去都能看出是照着江熙来的模子找的。
或是眉间,或是唇角,刻意地带着那人的影子,尤离却扫了一眼便不再看。
玉蝴蝶道:“夫人说了,少侠一定要收这个礼。若是少侠收了,哪怕只要了一个,其余人则全都放了。若是一个也不要,这些人则都赏给青龙会的守卫们。”
这女人的声音让人听了就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反感。
“这可够他们玩几天了,待玩得差不多,都杀了便是。”
尤离淡淡道:“嗯,随你们,我无所谓。”
话音方落下,几个守卫脸上已有了恶意的喜悦。
尤离不想再多呆,起身便往门口走,这屋里的烛火晃得他心烦意乱。
明月心以为补偿他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就能让他拜服?
简直可笑。
一群男男女女胆怯地看着他离去,惊恐而绝望。他们已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命运,这样的天降之灾,有几个甚至已经当场晕了过去。
尤离丝毫不为所动,正要踏出门口,一股力量猛然攥住了他的衣角,惊得他不得不回头。
那人伏在地上拉住他,手上颤抖着道:“少爷!求您!别,我不想落在他们手里!你,你行行好!求求你,我们会好好伺候您。您行行好……我……我们不想死……”
尤离垂眸看着这月白色长衫的人,那种熟悉的颜色让他呼吸一滞,蹲下身子,用力拂开他的手,冷冷道:“我想死却不行,凭什么你们不想死就可以?”
那人本垂着头哭求,听得这一句当即抬首,泪眼朦胧,眼泪不停地从他清澈动人的眼中滚落,顺着精致的下巴无声砸在地毯上。
长发上束着一条耦合色丝带,青丝搭在柔弱的肩膀上,蜿蜒着柔美的弧度。手腕白皙似雪,十指修长纤细,这样清冷的夜晚却衣着单薄使他指甲上泛着淡淡青色,却正合他月白色的袖口。
那衣上绣的是怒放桃花,粉艳动人,正因如此,他此时的面孔显得苍白虚弱,唯有那双眼睛更显迷人,泪水给它染上雾气,却挡不住眼里的明亮,无端端地让尤离看得失神。
江熙来哭起来,也是这样的罢。
是太思念他所以有这种幻觉?
尤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响,仿佛看到了曾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江熙来。
人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有云撒盐空中差可拟,然到了眼前才知何为未若柳絮因风起。
那少年见尤离一直盯着自己,也心知方才拦住他实在冒险,眼睛里浮现了不知所措的畏惧。
脆弱的,惹人怜。
尤离的呼吸轻轻缓缓,声音里已不自知地带了一点温和,“你叫什么?”
玉蝴蝶见那少年呆愣着,严厉命令道:“尤少爷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少年被惊了一跳,眨眼间犹有泪水,“小……小的叫合欢……”
尤离的眉间微微一蹙,随即站起身来,“你可以把其他人都放了。”
玉蝴蝶眉开眼笑,很快打发走了其余少男少女,意味深长道:“那少侠今日就在此好好休息。”
合欢怯怯地从地上站起来,有些紧张道:“少……少爷,我……我伺候您沐浴更衣?”
尤离挥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在长椅上一靠,轻声道:“过来。”
合欢唯唯诺诺地走过去,站在尤离面前不安地捏着自己衣角。
尤离问他:“合欢,是明月心给你取的名字?”
合欢茫然,“明月心是谁?”
尤离道:“就是一位颜若少女的夫人。”
合欢点点头,“是个很漂亮的夫人给小的取的。”
尤离道:“你知道,她为什么给你这个名字?”
合欢摇头,“小的不知道……”
尤离道:“因为我名离,便叫你合欢……明月心真是有心了。要派人监视我便派就是了,居然让我自己选一个!”
合欢听得他突然凶恶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尤离已厉声道:“你来监视我,明月心一定给了你很好的报酬对不对?”
合欢脚下一软便跪了下去,“我没有!少爷我不是……”
尤离一把攥起他的手腕,“你这样弱不禁风?你这手上的薄茧证明你会用剑,明月心这般大意,你以为我留你是要做什么?”
他神情狰狞,“我不过是要明日还她一具尸体!”
合欢扭动着手腕挣不开,尤离手中愈加紧握,那双眼睛让他脑中嗡嗡作响,蜃气几乎要涌动而出。
合欢泪语:“不是的!少爷!我……我……出身伶人馆,我从小学剑舞……真的不是……”
他又哭。
手腕无力地挣扎着,声音里尽是恐惧和惊慌。
尤离方察觉自己力道有些过了,微微一松,那白皙的手腕上已红了一圈。
尤离身心俱疲,“罢了,你可以走了。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合欢的声音带着哭腔,“少爷,求求您,你若不要我,我就会被……被……少爷我不会打扰您的,我一定听话!求你别把我赶出去!”
尤离看了那双眼睛一眼,回忆又开始煎熬他,痛苦的神色让他看起来y-in沉而可怜。
合欢抹了一把眼泪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尤离不想再思考这个人是不是明月心派过来的,更不愿再看他一眼,摆手推开他的搀扶往左边内阁走去。
“你随意,不要进来就是了。”
看着消瘦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合欢的眼神才带出妩媚的笑意,用指尖拂去眼下一滴泪,软弱的模样骤然消失,嘴角一勾,浅笑无声。
熄灭了房里的烛火,转身进了另一边卧房,合门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红红的手腕,长袖依依,开窗立在檐下,兰花指轻捻柔情似水,口中的低吟细不可闻,夜风尽吹而散。
“看过故人终场戏,淡抹最适宜,”
怕是看破落幕曲——
君啊江湖从此离……
(注1)
注:此几句为《典狱司》中的戏腔,超级好听……
与君常离
冷霖风一身戎装站在太白沉剑池边,风雪散动拂起他枪头的红缨,声音不似往常平和,看向江熙来的目光甚至带着怒意。
唐竭在叶知秋房中与百里研阳一同深谈。
这样冰冷的天气,心跳都变得迟缓。
冷霖风看着沉剑池道:“听说只要沉剑于此,便与江湖再无相干,若有人再寻前事责乱,太白会倾全门之力相助。”
江熙来失神地听他说完,呆呆地点头。
冷霖风赞道:“天下皆说太白最重道义,人人敬佩。”
江熙来不知他何意,疑惑地看他一眼。
冷霖风却道:“江少侠出身太白,自然耳濡目染,重视情义?”
风雪划过他漆黑的眼睛,“但是江少侠究竟是重情之人还是广义之人?”
江熙来终于开口,“冷少侠何意……”
冷霖风道:“我只是最近听阿竭说了你与梨子兄弟的往事,心中好奇——料想梨子那样的人,被你救起后悉心照顾,心里一定十分感动。可是他却不知道并非每个太白的人都会救他,但是江少侠那日不论在山下碰到了哪个人受伤倒地——都会救的。是不是?”
江熙来听了这番话,心头已有些迷乱,“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