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封信的内容,便是将尤离的身份和与上官小仙的矛盾详细解释,请他帮忙寻找尤离。
离玉堂对此事本就很是疑惑,不知上官小仙为何对尤离这样针锋相对,如今总算是明白,然想到那日的情形,也哀叹江熙来与尤离这般决裂实在可惜。
而九华郊外的小楼之内,尤离正在给自己配药。
他深知最近他身体差了许多,毕竟心情郁结,不思饮食,伤心且伤身。虽说好歹习武多年体质尚可,也经不住这样折磨,他虽失望低落,却还有事情要做。
上官小仙——
尤离一定要她死。
这几日里的合欢一直乖巧温柔,既不去打扰他,也没有勾引他,偶尔为他唱一曲清歌,奏一曲小调,倒并不惹人讨厌。
前日尤离突然忆起他说自己从小学剑舞,难得有点要求,说要一观,玉蝴蝶准备得极好,丝竹之声悠然悦耳,合欢一袭青色绣桃花广袖绸袍,一把长剑握在他手里寒光四溢。
曲子是熟悉的《清平调》,合欢极娴熟舞了几个剑花,衣摆浮动间粉艳的花朵柔情缱绻,是不同于江熙来的温存。
合欢的腰身极轻,下腰飞转时没有一丝停顿,每一个转音都被他引出剑身轻颤,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动魂勾魄,双臂舒展时旋出叠叠花影,一手挥剑轻如晨风,回手起落灵媚绚目。动作平缓时剑锋驱尘合光,曲调升转时臂下冲盈跌宕,每一步都始终徐徐缓缓,不急不乱,本是锋利的凶器,在他手里却只是添彩的银白。
尤离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远在秦川的那个少年。
他的剑亦舞得那样好。
午后尤离手中捏着那些闻着便清苦的药材,扔进碗中细细捣碎,声音低沉得似带了无尽愁思。
合欢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从盘中拈了一枚好奇地看着,尤离手中动作一顿,轻声道:“这是秋中新收的莲心。”
合欢道:“是很苦的东西啊……”
尤离道:“虽然苦,却可以清心火。”
合欢好奇道:“少爷你很懂医术么?”
尤离微微点头,“我若不通医术,早死了千百回。”
合欢明亮地眸子一闪,“少爷,这药这么苦,我去给你做些点心吧?”
尤离摇头,“不,我希望它越苦越好。”
合欢有些失落,“少爷,你为什么从来不笑?我哪里惹您生气了?”
尤离一怔,“没有。我天生就这样。”
合欢终究忍不住,继续问他:“那……熙来是谁?”
尤离瞬间停手,凌厉的目光牢牢盯住他柔情万种的面孔,“你从哪里听来的?!”
合欢怯生生地低头,“昨……昨天午后您在这儿睡着了,我听着您在喊这个名字……”
尤离继续捣药,声音里带了繁杂的悲伤,“他是……他……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念及江熙来,那种呼吸都变得困难的感觉又阵阵袭来,尤离无力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拂开,任由它们翻滚落地。
“罢了,吃多少药也好不了。”
合欢见他又情绪起伏,紧张的神情出卖他的恐惧,尤离一眼看见,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颓然道:“你放心。我不会又把你赶出去。”
合欢稍稍镇定一点,“少爷你既然这么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尤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眉间有越来越深重的痛苦弥漫,低哑着声音道:“你帮我叫玉蝴蝶过来。”
那女子风情万种地扶着腰进来时,尤离开门见山道:“我要去秦川。”
玉蝴蝶笑着道:“少爷自便。”
尤离不想她竟这样好说话,“当真?”
玉蝴蝶道:“当然,少爷是客人。夫人吩咐了,除了不能让您去死,其余的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尤离听罢起身,便跑进房里收拾行装。
合欢追了进去,忐忑地开口道:“少爷,你身体还不好。秦川那么冷,您——”
尤离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玉蝴蝶靠在门边道:“夫人吩咐过,少爷若决意启程,此地所有人马立刻解散回去。这位小美人……少侠可有打算?”
尤离头也不回,“送他回他该去的地方。”
玉蝴蝶摇头,“青龙会是想走就走的地方么?未免泄露少爷行踪,只能——”
合欢脸色苍白,几乎就要跪下去,尤离一把扶了他站稳,“那么他跟着我走。”
合欢的眼睛瞬间盈了泪光,“少爷……”
尤离道:“去收拾东西。”
合欢笑起来明媚动人,“是!”
玉蝴蝶翩翩离去,吩咐手下道:“去信给夫人,就说一切如她所料,尤离已经启程。”
尤离为避人耳目,择了很普通的灰色长衣,临行前向玉蝴蝶索要他的双刀,那女子体贴地建议道:“既然要避人耳目,少爷不宜佩戴五毒双刃,这里是夫人留给少侠的短匕一对,可藏于腰间,少爷轻易莫要出手啊……外面的人多半正在四处找你。”
尤离觉得还算有点道理,收入腰间,旋身上马,心料合欢这样柔弱的人儿大约不会骑马吧,便一把拉他上马,扬鞭启程。
步出好一大段后,尤离在他耳边道:“再往前就到镇上,你就可以自由了,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如何?”
合欢的声音惊诧而慌乱,“少爷我哪里也不想去!即便我跑了他们日后一定会找到我然后杀了我的!少爷我哪里也去不了,您别丢下我!”
尤离勒马而停,严肃道:“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他们没有那个功夫找你……”
合欢侧首看着他的眼睛,“少爷,我真的没有地方去……我阿娘早把我卖给了留欢阁,若非那位夫人把我挑走弄来这里,我大约已在伺候那些……”
尤离神色略有悲悯,“但是我这一去路途遥远,危险难料,你跟去做什么?秦川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合欢道:“我绝不给您添麻烦!少爷,您虽然有时候凶巴巴的,可是你救了我,至少您不会害我……”
尤离叹气,“罢了,在我找到安顿你的办法之前,先跟着我罢……”
合欢的声音伶俐而坚定,“嗯!”
尤离道:“一路前途未知,不要惹人注意。莫再叫我少爷了。”
合欢忙问:“那叫什么?”
尤离倒被问住了,沉默半天也没想好。
合欢试探着道:“可以叫你阿离么?”
尤离只觉得心跳都突然慢了半拍,声音骤然沉重,“不行。”
合欢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不知他怎么又像是生气的样子,“那……阿尤可以么?”
尤离眨眨眼睛——蜃月楼的人曾是这样唤他的,那便无所谓了。
于是轻轻点头,“嗯。”
合欢迎着深秋的寒风,声音里却带着一点轻松,“阿尤……合欢是那夫人给我取的名字,我原本姓沙,叫沙华。你想怎么唤我都好!”
尤离微微皱眉,“沙华?……曼珠沙华么?”
合欢道:“是!听说云滇有这花,很是艳丽漂亮,可惜我没有见过……阿尤你一定见过吧?”
尤离道:“那花是很伤情的东西,倒不如合欢喜庆。”
彼岸花开叶已落,叶尚在时花已凋,生生世世不相见,实在是悲不堪言。
合欢眼中染着秋日的阳光,灿烂却冰冷。
马蹄飞踏,掠影惊花,扰了落叶的死寂,纷飞一路烟霞。
殇合
在镇上买了些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尤离看着已披上一件绛紫色斗篷的合欢,心头微微一转,有些踌躇地开口道:“你当真要跟着我?”
合欢浅笑地点头,唇角微起间便风情万种,尤离打量着他,颇为为难地道:“我们二人同行有些危险,为了掩人耳目,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这事情稍微有些麻烦你……你……”
合欢有些疑惑地歪歪脑袋,尤离附在他耳边轻语一句。
合欢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媚眼盈盈,声音听起来并不为难,轻松应道:“好呀。”
又在镇上折腾片刻,尤离扶着合欢上了马车,身上一件深浅灰蓝色覆叠的棉绒劲装,一圈白毛绕领,背后有短小披风,衣摆浅蓝渐变,围着细细绒毛,头上戴着一顶轻小的斗冠,遮住锐利双眸,耳边垂下两缕碎发。
随意在铁匠铺里挑了一把长剑佩在腰间,俨然是个寻常护卫的样子。
尤离看了合欢束起的长发一眼,轻声道:“小姐小心。”
合欢“小姐”长发成髻,领口叠着柔密的棉绒,淡蓝色的锦缎覆在胸口,镶着一片银亮的玲珑锁。双肩绣着倒蝠纹,下方各匝一圈绒毛,宽袖银丝挑出两条雪线,细细的丝绒绕着袖口,内里紧致,盖上他白皙的手腕,扣着一对白色小镯,缀了两颗小小的铃铛。
肩上的两条绒带连着几团俏皮的绒球吊在身后,腰上的蓝色略深,温暖的围上他纤细的腰身,长绸相系,垂下温婉的弧度。腿上的短靴暖意融融。
合欢亦觉得有些新奇,往马车里一坐,眉间的一点朱砂显得整个人都妩媚妖娆,修长的手指勾起一缕青丝,声音轻细道:“有劳你啦~”
尤离轻笑,“我们可不是去玩,若遇到有人盘问……”
合欢眨眨眼,“你忘了我出身什么地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应付几个土包子守卫还能难倒本……小姐么?”
尤离看他一脸得意,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你这么打扮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