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轻柔拿开孩子的手,俯身吻一下小奇稚嫩的额头,“乖,只要有空,睿叔叔就来看小奇。”抬头看向驾驶位,傅惊辰已转开了头。薛睿咬一下嘴唇,直起身关上车门,“路上小心。”
“晚安。”傅惊辰点点头,将车子开走。
回程的路上,傅惊辰微微失神。他想到在后座熟睡的小奇,暂时甩开脑中纷杂思绪,把车子平稳开回家。
将小奇抱上楼去。佩姨听到门锁响动,立刻打开`房门。
“回来了。”将小奇接过去,放进卧室安顿好。佩姨走回来,端出一倍温热的蜂蜜水端递给给傅惊辰,“又麻烦少爷,带了小奇一下午。实在过意不去……”
“佩姨,”傅惊辰接过水杯,眼瞳里的冷漠,也难得沾染上些许无奈,“说过多少次,不要喊我少爷。你是带我长大的r-u母,又是乔伊的母亲。在我眼里,你跟我的生母亲没有什么区别。”
佩姨满面慌张,焦急地连连摆手,“不不,千万别这样讲……太太,还有先生,要听到你说这种话,会难过的……”
“怎么会,”傅惊辰饮尽蜜水,将水杯放回茶几上,“若是可以不生下我,他们只会更开心。”
这句话,傅惊辰讲得平平淡淡,并不带丝毫情绪。佩姨将他自小带大,却受不得他这样轻贱自己。但要开解,她又口拙,便着急要将话题岔开,思来想去,却道:“小睿呢,怎么没有一起上来?”
与薛睿在一起后,傅惊辰带他去加拿大探望过佩姨和小奇。那次见面,佩姨明显情难自禁。薛睿也与佩姨、小奇极为投缘。之后也特意安排行程,独自前去探望过数次。
这回佩姨带小奇回国探视傅惊辰病情,薛睿赶来拜访过一次,而后便不曾再到过傅惊辰的公寓。佩姨虽未多想,但也难免疑惑。
傅惊辰一时静默,思考片刻,决心对r-u母道出实情,“佩姨,”他望住佩姨满布皱纹的眼,郑重道:“我跟薛睿,已经分开了。”
佩姨愣了愣,“分开?”足足想了十数秒,才惊慌道:“你们……你跟小睿,分手了?”
傅惊辰半垂下眼,沉默以对。
佩姨心头惊涛骇浪。傅惊辰与薛睿感情如何,这些年她全都看在眼里。六年了,谁能想到,却也说分便分了。
“……为什么?”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终归扯着心尖那片软r_ou_。佩姨此时也再顾不得尊卑分寸,一再追问,“为什么?辰辰,到底为什么?”
傅惊辰双眼看向别处,面上依旧淡漠平静,只在眼尾,慢慢晕开一层浅薄s-hi红。良久过后,方在佩姨不断的疑问中,低声开口说:“佩姨,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六年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六年前,薛睿正式走入他的人生。他以为自己获得了安稳的爱情,获得了心灵永恒的宁静。一朝梦醒,却只剩满地凄冷和怨悔。
爱情究竟是什么,他当真读懂过吗?
傅惊辰闭上眼,掩住眼底涌动的水光。
佩姨眼中也闪起泪花。她坐在傅惊辰身边,像一个难过的母亲,轻拍他的手背,“辰辰,乔伊早就已经去了。他去了天堂,不在这边了。”
故人早已远去,哪怕再如何神似,终究也不是同一个人。
傅惊辰握紧双拳,喉间轻微抽动,“我知道……他去了,我知道……”
第47章 47
佩姨听他那样讲,眼泪大滴涌出眼眶。傅惊辰转醒过来,竭力稳住情绪。佩姨早年丧夫,独自将乔伊抚养长大。乔伊离世,没有人比佩姨更痛苦。傅惊辰拥住佩姨肩膀安慰她。许久佩姨方才收住泪,抱歉道:“我又失态了……天晚了。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你泡个热水澡,也早点睡吧。”说完急忙起身走开,倒似是在逃避那段回忆。
傅惊辰靠回沙发上,抬起手臂压住双眼。脑中纷乱,一时是乔伊,一时又是褚容,纠结的太阳x_u_e又隐隐作痛。
不多时佩姨走回来喊他。傅惊辰走进浴室,除去衣服泡进浴缸,脑中还有些恍惚。仰头枕在浴缸壁。耳边忽然传来轰隆雷声,几乎没有停歇,密集的雨滴响亮地敲打在玻璃窗上。
傅惊辰转过头去。窗外幽黑,只有雨点噼啪作响。他怔怔看着,又想起乔伊离开的那一天。
那天大雨倾盆。整座城市的上空乌云层叠,将天地尽染作浓灰。
雨天航班延误。飞机耽搁两个多小时,方在机场艰难降落。傅惊辰一身狼狈赶至医院,乔伊的眼睛却已合上。
那双眼多么温柔,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含着温暖如春的笑。自那个雨天之后,那双美丽的眼,再也不能够张开来看他,再也不能弯成笑眯眯的月牙,让那双清亮的瞳孔里,印上自己的身影。
傅惊辰跪在病床边,死死握住乔伊的手。那只手掌也变得冰凉,皮肤青白,在薄薄的表皮下,泛着幽冷的浅紫色。
傅惊辰将面孔埋进乔伊的掌心,让蚀骨的冷钻进自己血r_ou_。他胸口如有火烧、如被冰刺,眼眶涨得生疼,却流不出一滴泪。
佩姨抖着手,将一条银色十字架项链放在傅惊辰手心,告诉他,乔伊在弥留之际,交代将这根项链留给他。
“辰辰,乔伊他,他……一直……挂念你的。直到最后……也在念你的名字。”佩姨悲痛欲绝,讲到最后泣不成声。
傅惊辰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短促而毫无意义的音节。眼泪便在这瞬间突破重围,汹涌留下脸庞。
胸腔翻搅一样疼,心脏亦仿佛被碾碎。傅惊辰流泪时,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等到必须要将乔伊的尸体推离病房。傅惊辰支撑着病床踉跄站起,低身亲吻乔伊的嘴唇,而后站直身体,隔着一层潮s-hi咸涩的水膜,凝视着乔伊再也不会醒来的睡容,轻轻地说:“再见……哥哥。”那是接下来的一周里,傅惊辰唯一讲过的一句话。
在那个雨天,乔伊真正离开了傅惊辰。自他出生,便陪在他身边的小哥哥;与他一起长大,一同离经叛道畅谈理想的挚友;还有教会了他爱情,让他感受过极致的幸福,也体会过极致的痛苦的爱人。在同一天,全都离开了他。
仿佛也是从那一天起,傅惊辰的胸口破开巨大的空洞,有什么东西被剜离他的身体,跟随乔伊一同抛弃了他。而他还会存在的意义,似乎便是继续在这个世界里,去找寻乔伊的痕迹,来填补胸口冷寂的空洞。在那之后,他的每一任情人,包括薛睿,都或多或少,有某个与乔伊相仿的特质。
傅惊辰的内心从未回避这一点。乔伊于他而言,并非只是“曾经的爱人”那样简单。他们的关系太过紧密。从幼年、童年、少年,再到青年,傅惊辰与乔伊几乎从未分开。从某种程度上讲,乔伊甚至近似于他半数的生命和灵魂。而傅惊辰也从不怀疑,他的心灵,只有停靠在乔伊的精神世界,方可得到真正的平静。乔伊走了,那便只能去找乔伊投s_h_è 下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只有过一次例外。
雷声隐隐,自远方连绵滚来。浴缸的水变凉。傅惊辰从水中站起,随意在身上披一件浴袍。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宽肩窄臀,标志好似模特。发丝乌黑s-hi润,脸孔亦占满水珠,透白好似莹润的冰雪。
傅惊辰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左脸,就像那里有一道疤痕。单是这样一个动作,他的胸口便又觉出撕裂一样的痛楚。傅惊辰垂下眼,看一阵胸口的十字吊坠,拿手指拨动一下。
褚容与乔伊没有丝毫相似。容貌、声音、个x_ing、喜好,全都迥然不同。可说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傅惊辰习惯了乔伊那般和风细雨的x_ing情,猛然被褚容这团烈火包围追逐,讶异之下只想抽身避开。然而避无可避,他被这热烈、明丽的火焰团团围住,在苦恼之余,竟也慢慢觉察出不一样的舒适和欢愉。似是心底积淀的冰层,正在烈焰之中悄悄融化。
只可惜他彷徨犹疑,执念又太重,轻易不肯敞开心扉,去尝试另一种可能。最终仍旧选择逃离那团火焰。如今重逢,那团烈火即便还能再次燃起,似也不再是他的专属。
这个念头方才一闪而过,傅惊辰便陡然皱紧眉心。自今晚意外碰到褚容,在疼惜之外,心口更生起一种异样的闷钝感。酸涩、压抑,混杂绵密不尽的焦虑,在他体内纠结游走,迟迟不肯消散。
这番滋味,他亦不陌生。少年时情窦初开,又疑心乔伊并不爱自己,那般焦灼仓皇,也不过如此了。
傅惊辰打开水龙口,向脸上泼一把冷水。有许多事,当时当刻或许无法体会,等到时过境迁,反而能够感受得更加透彻。十年前,他因为自己的固执,错过见乔伊最后一面。十年后的今天,莫非他还要再错过一次?
傅惊辰又抬头望一眼镜子。镜中人影面庞冷白,冰冷仿佛一尊没有人气的冰雕。但在冰雕眼底深处,却有深浓的孤寂与不舍,咬紧彼此挣扎交缠。明显到连他自己,也无法再视而不见。
傅惊辰关紧水龙头,转身走出去。他进到卧室,找到手机打给余怀远,干脆吩咐道:“帮我查一个人。应该是褚容在南城的朋友,现在也到了C城,跟褚容一起住在四季酒店。”
余怀远莫名其妙,“既然是褚容的朋友,为什么还要去查?”
傅惊辰道:“褚容说,那人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余怀远呛了一下,猛然禁声。
“但我不信,”傅惊辰声音冷峻,面色隐约现出不耐,“马上去查。从他们相识的那天起,全都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