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的周世阳像一个诅咒一样盘踞在他心中为周世阳搭建的净土上,让他永永远远的被困在深渊中,失去了自由。
楼道里忽然响起男士皮鞋踏在地砖上发出的匆忙而沉重的声音。
杨开泰从地上站起来,垂着头紧握双拳,没有看走到他面前的周渠良。
“证据呢?”
周渠良因匆忙赶路,气息不稳的问道。
杨开泰把手里的证物袋举起来,哽咽着说:“对不起,周大哥。”
周渠良把那只手表接过去,拿在手里,有所不解般问道:“这只表,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交给目击证人蒋毅,蒋毅可以证明九月一号那天晚上开着锐途接走方雨的人就是他,蒋毅的证词在——”
“不可能!”
周渠良的低吼使杨开泰浑身一震,被惊醒了似的满脸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
像是遭受了重创般,情绪极度的不稳定的周渠良脚下略有虚浮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扶住墙壁,眼睛里浮现出迄今维持的最深度的悲伤与愤怒,他赤红的眼圈中包裹着如暴雨疯狂敲打海面般凌乱的泪光。
“这只表不是你送给世阳的吗?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戴在身上,从未离过身!直到前些天他把这只表弄丢了,把家里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翻了一遍找这只表都没有找到,他还拜托我从洛杉矶带回来一只一模一样的,他把这只表看的无比重要。你说,他怎么可能把表送给别人!”
杨开泰仿佛正在经历他眼中的那场暴雨,湍急的雨滴无情而嘈杂的砸在他身上,砸的他头脑中一阵恍惚,一阵清醒,浑身僵硬而冰冷,被冻僵了似的满面怔容。
忽然,他看到楚行云一手拿着墨镜,一手挂着外套,一脸疲惫的从楼下走上来。
他疯狂的朝楚行云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胳膊,语调哽咽悲伤的不成样子:“队长,周世阳绝对没有杀人,那只手表不可能是他交给蒋毅的,绝对有人陷害他,他是无辜的!”
楚行云并没有为他的坚决和悲伤所动容,分外沉静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杨开泰,随后移向站在墙边的周渠良,了了一句话就驱走了他心中的风雨。
楚行云说:“那你就把覃骁带过来吧,我来验证你的猜想,究竟是不是真的。”
二十分钟后,覃骁被杨开泰带进市局地下车库。
车库里很安静,了了停着几辆没有出勤的警车,正当中停放的,就是周世阳的那辆蓝色锐途。
覃骁像一个巡视国土的王子般骄傲且自信的走在停车场甬道中,目不斜视的走向倚在一辆警车车头前,正在低头翻看文件的楚行云。
他神色淡然,安之若素的经过停放在正中间的蓝色锐途,视这个载过周世阳和方雨亡魂的见证者为无物。
“来了。”
楚行云像对老友寒暄般,抬起头冲他一笑,然后垂下眸子接着翻阅手中的资料,道:“稍等一会儿。”
覃骁微微皱起眉头,略有些不耐烦的站在他对面,周世阳的车头前:“如果你想问我和案情有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我的律师。”
楚行云埋着头,沉沉的笑了一声,从胸膛里发出的笑声很短促也很敷衍,还未坠地就已经散了,留下使人无尽遐想的空间。
“别急。”
楚行云笑说:“这件事儿拖得有点久了,咱们都被困住无法脱身。今天把你叫过来,是想跟你有个了结。”
说着抬起头看着他问:“赶时间吗?”
覃骁秉持着强大的戒备看着他:“嗯。”
“正好,我也赶时间,赶今天下午的飞机。”
楚行云状似随意的在停车场里看了一圈,然后从车头上站起身,朝那辆蓝色锐途走去:“既然咱们都赶时间,那就赶快开始吧。”
他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然后在车里向覃骁招招手,示意他上来。
覃骁犹豫了片刻,看着楚行云假惺惺的笑脸,难以捉摸他的用意。
楚行云见状,倾身过去打开驾驶座车门,笑道:“上来吧覃公子,这辆车上又没有鬼,你怕什么?”
不知是‘鬼’还是‘怕’这两个字眼哪一个刺激到了覃骁。
覃骁脸色一变,像是做出反击般拉开车门上了车。
楚行云的目光在他僵硬又冷酷的侧脸上停了几秒,然后收回来放在破损的挡风玻璃上,口吻平淡的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我想听听你对周世阳这个人的印象。”
覃骁坐在驾驶座上,抱着胳膊冷淡道:“没什么印象,我和他不熟。”
“不熟?那他为什么会约你在蜀王宫见面?”
“不知道,我提前订房,到了时间赴约而已。至于他约我干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吧?”
覃骁并不反驳他和周世阳事先约定见面的事实,而是将主动转于被动,将所有的解释权都推诿到死人身上。
楚行云甚至能想到他来警局之前他的律师是如何教导他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记在脑子里,行驶着魔法般颠倒黑白的权力。
“你的律师很专业。”
楚行云如此夸赞道。
覃骁并不避讳,大大方方的接受他的赞美,笑道:“谢谢。”
楚行云垂下眼睛,把摊在腿上的资料翻开,一页页的走马灯似的翻看,似有所惋惜般叹道:“术业有专攻,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像徐律师这种在专业领域登峰造极的刑辩大律师,缺乏天文常识也在情理之中。”
覃骁从他的话中听到了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下暗暗叫嚣的洪水猛兽,不自觉的停直了腰背,全副武装一触即发的模样。
楚行云抛出一个诱饵,话题却在忽然之间调转矛头虚晃了一枪。
“九月一号上午八点钟,你乘坐飞机飞往巴厘岛,三号晚上才返回银江?”
覃骁分外仔细的听他说出的每个字,郑重且严肃道:“是。”
楚行云沉静的眸子朝他瞟了一眼,即松懈又随意道:“那么紧张干什么?你都拿出飞机票和酒店单据了,谁还能推翻你的证据?”
这状似无意的一句话正中覃骁的心口,使他更加如坐针毡,内心焦灼。
楚行云像是没有看到他额角渗出的汗,依旧不紧不慢的翻着摊在腿上的资料,自言自语般道:“入住酒店的时间是国内时间中午四点二十分,退房在三号下午六点。”
覃骁听着他念书似的娓娓道来,像是被他拿着烧红的慢刀子来回割身上的皮r_ou_,脸上神色更加焦灼。
楚行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在心里感叹高干子弟富家少爷就是没受过什么磨砺,当真经不起折腾。
忽然,他把文件合上,手指像是在弹钢琴般在文件封皮上跳跃数下,最后食指重重的在文件上一敲,道:“嗯?刚才说到哪儿了?”
覃骁脸上泛起青白之色,闻言咬牙瞪了他一眼:“如果楚队长没事的话,那我就——”
“哦。”
楚行云一脸恍然状卷起手中的文件在额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笑说“想起来了,说到徐律师缺乏天文知识。”
覃骁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行云转头头,清凌凌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唇角一挑,不急不缓道:“我说,徐律师缺乏天文常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不知道暴雨天气对航班的影响呢?”
覃骁愣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惶急。
楚行云摸着下巴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慢悠悠道:“九月一号早上八点飞巴厘岛的航班因为暴雨天气延误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也就是说你的航行时间最少需要八个小时,从努拉莱伊机场到酒店,你飞也得飞半个小时。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入住酒店?”
说着,楚行云拿出手机迅速点了几下,找出世界天气版图中的巴厘岛,然后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看清楚了,九月一号,国内时间六点到九点二十分,巴厘岛暴雨。”
他的忽然逼近让覃骁下意识的贴紧椅背,两只眼睛仔细又迅速浏览了一遍网页页面,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下,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竭力保持着冷静道:“四点二十分登机住酒店的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只是用我的身份信息而已。”
楚行云好像轻而易举的被他说服了,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替他解释道:“也就是说,你的航班延误,被滞留在机场一个半小时,你的朋友用你的身份信息帮你入住登记?”
覃骁深呼一口气,绝处逢生般忙点了点头。
不料,楚行云脸上笑容一敛,把手臂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以把他围困起来的姿势倾身逼近他,冷冷道:“但是九月一号八点飞巴厘岛的航班并没有延误,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覃骁猛地扭头正视他,眼中瞳孔乍然收缩,露出满面惊慌的凶相,恼怒的低吼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楚行云安之若素的笑了笑,再次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看清楚了,这是去年的气象图,你搭乘的航班并没有被暴雨天气影响。也就是说,你的律师很专业,他没有留下丝毫漏洞。”说着,楚行云微微一笑:“你真应该相信他。”
覃骁怔住了,脑子里瞬间划过徐哲的脸,和走进警局之前徐哲告诫过他的话。徐哲告诉他,他们的证据很完美,警方找不到突破口一定会制造和他们的证据相悖的‘伪证’,他只需要坚守自己的口供,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他们就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