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笑了:“跟你合作也算愉快,你胆子挺大。”
陶一粟把搜来的钥匙扔给印度人,叫他进去给严武开锁:“我正在学。”
陶一粟终于打开了严武的房间,他扶着门,举着枪仔细看了一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一脸平静的严武身上,然后马上转开不敢看他。陶一粟举着枪,示意印度人用搜来的钥匙打开严武的脚链,扶着他走出来。严武浑身不着寸缕,陶一粟给他递去衣服,严武不接,不动。
站在太阳下,严武还有些恍惚,陶一粟伸手搀着他,另一只手还不忘举着枪。
印度人两手一摊:“老天啊,我已经不打算做什么了,没什么事了,我不杀你,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陶一粟半信半疑地放下枪,看印度人没什么动作,才收起枪,把大衣给严武穿上,想给他穿裤子,才刚碰到他脚腕,就引来一阵挣扎,只得作罢,他站起来看严武:“你怎么样?”
严武没说话,他好像很晕眩,低头看看地,看看自己的手。
陶一粟安慰他,搂着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别担心……”
印度人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着,想着这次出去,绝对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吃顿好的。
“其实西边更近一点。”印度人看他们,“走东边估计天黑之前走不出去。”
陶一粟瞪了他一眼:“西边有地雷区,你别耍花招。”
“我们找找地图就能绕过去。”印度人看陶一粟完全不信任的眼神,“行行,那就还走东边,那别忘了拿手电筒。”
严武仿佛比在里面更苍白,更绝望,他缩着肩,似乎要把自己团在一起。陶一粟扶着他,努力想让他走起来:“是不是饿了?”
严武摇了摇头,指了指里面:“还有……我的东西。”
陶一粟弯着腰试图保持平视:“还有什么?”
严武不回答,只是指着里面:“我的东西。”
陶一粟不知道他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我去拿。”
他又不信任地看了一眼靠着树吃花生的印度人,后者耸了耸肩:“我要说多少遍?”
陶一粟给严武找了把椅子,准备往里去,想了想把自己的枪给了严武:“他要是想做什么……”
陶一粟的话没说完,因为严武突然抬起头看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笑看着他:“你还挺像回事儿。”
陶一粟很害怕这样的严武,他低下眼,往房间里走去。
他还没怎么翻,就听见外面一声枪响,赶紧冲出去。
印度人已经坐在血泊里,靠着树,胸口一个大洞,血流不止,垂着头吐血。陶一粟瞪大了眼睛,看着开枪的严武。他咽了口唾沫,慢慢走过去,严武手里拿着枪,低着头看,看着看着就咯咯笑起来。
陶一粟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他做什么了吗?”
严武摇摇头,没抬头,还是笑:“我枪法很好,我用左手的。”
然后他站起来,拿枪指着陶一粟。
陶一粟看着严武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严武遭受过什么的人了。
陶一粟又害怕又不害怕。他怕死,却又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想说,他真的非常累。
于是陶一粟看着严武,问他:“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严武没说话,举着的枪却慢慢放了下来,摇了摇头。
“你想回家吗?”
陶一粟点点头:“非常想。”
严武勾着嘴角笑了笑:“我不想。”
陶一粟靠近他,想给他勇气:“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会好起来的。”
严武哼了一声:“你会。”
“只要需要我,我什么都能做。”陶一粟严肃地保证。
严武抬眼看着急切的陶一粟,没说话。低着头,思绪陷入某个地方,陶一粟怎么说话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陶一粟伸出手:“我试试能不能走出去,我给你找条裤子,我们现在走吧。”
严武看着他的手,没动。
突然头顶响起了直升机的声音,穿透密密麻麻的树叶轰隆作响,东边的树丛有装甲车开过来,陶一粟急忙拉着严武往房间里躲,把手里的手榴弹朝那个方向扔过去,一阵硝烟过后,陶一粟看见几个雇佣军打扮的人朝这边跑过来,穿黑色服装,陶一粟以为还是他们的人,举起枪准备拼命。
身后的严武看见他们呆住了,好像突然见到了最可怖的场面,整个人冰在原地。
但只冰了三秒,接着严武好像疯了一样,朝西边的地雷区跑去。
严武跑得非常快,完全不在乎后面跟来的人是否会开枪,他只穿了一件大衣,在他奔跑的时候扬起来,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的男人,疯了一样,绝望地奔向地雷区,迫切地想死。
陶一粟还不知道,他发现严武跑过去的时候,顾不上后面的雇佣军会怎么样,也跟着跑出来,想去扑倒寻死的蝴蝶,他飞速跑起来,用尽全部力气。他跑得够快,但是却被石头绊倒,还因为速度太快,在地上翻了个跟头。陶一粟管不上头上的血和眼前的黑,扑腾着想站起来。
在他们身后,一个穿着迷彩服却没带枪的男人大声叫停追过来的雇佣军,大声喊着:“别开枪!”
那男人也穿过雇佣军,单枪匹马地奔跑过来。
陶一粟刚站起来,那男人刚超过他,他们就听见“轰隆”一声,一团灰烟拔地而起,比烟更高的是几段残肢。
陶一粟和那男人都愣在原地。
有几秒钟,陶一粟的世界是寂静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陶一粟和男人都一起奔过去,仿佛不信似地想亲眼看看。
被一辆装甲车拦住了去路,下来几个人拉住他们。
陶一粟放声大哭,他满身疲乏,跪在地上,头抵着地,嘴巴大张,脖颈通红,青筋暴起,闻着血的味道和土的味道,边哭边抓自己的衣领,想穿过胸腔抓住心,才能想清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男人悲伤又克制地看着那个方向,没有什么动作,只有嘴唇苍白,痉挛似地颤抖。
一个肌r_ou_壮实的男人端着枪走过来,他身后跟着雇佣兵,这个人一来,其他搜索房间,清理尸体的雇佣军都找到了领导,上前跟他报告了情况,听他的指示,站在他身后。
男人看见领导,站直了身体,语气狠戾地开口:“狐狸,我说了我弟弟可能会在,让你潜入作战。”
狐狸毫不在意,牵着嘴角笑了一下:“打仗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忙你擅长的事,坐办公室不好吗?”
男人面容冷冽:“外勤是严家的,轮不到你当家。”
狐狸也收起笑容,斜眼看看跪在地上,头埋在土里,止不住颤抖的瘦小身影,盯着男人:“就是他?”
男人喉头动了一下,用尽毕生力气,压下他的愤怒和悲痛,缓慢点了一下头。
“……是。”
第59章 名字 6——行势
窗帘被规规矩矩地绑好,窗外正在刮风,间或亮出一条痉挛的闪电,在云间翻两下,为暴雨开路。这间偌大的书房,欧式风格,没有开灯,森森地泡在黑暗里,只有宽大的桌上亮着一盏黄色的台灯,照着一位白发老人。老人左侧脸上有一道又浅又长的疤,从眼端沿到脸下,脸上棱角相当锋利,单看皮肤,像是六十,因此那白发十分突兀地盖在头顶。
这位白发老人,是五天前白的头。
陶一粟站在书房中间,跟书桌前的老人隔了三米远,他不敢靠太前。
年尧站在门边,随便找个地方放下目光,不发一言,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以及巨大的沉默。
陶一粟跟严文解释了发生的一切,严文看见了照片,陶一粟哀求严文让他回家,严文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跟陶一粟说过一句话。严文把他带上飞机,落下来就到了开普敦,给他找了个酒店住下来,便再也没见过人影。
年尧接了手。他派人去印度当地调查了事故,去保卫处取回来事故现场找到的行李,拿来给了陶一粟。陶一粟看着自己的背包,一把抓住年尧,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年尧跟他说,你别想了。
陶一粟把自己的东西砸啊摔啊扔的哪都是,年尧把他们捡走了。陶一粟不吃不喝,也没人过问。陶一粟打电话,连报警电话是多少都不知道。他渐渐意识到,严武比自己想得,有背景得多。他在这里住了三天,拉开窗户,人群熙攘,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这是严武报到要去的地方,这里,有他们的事业。
老人正在看信件簿,他把严武生前写的信做成了信件簿,严武从小就爱四处游历,跟家里约定过了十八就可以加入NT。严武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到了地方就会写信,寄来照片。有个如此爱表达的孩子也是好,起码有东西用来怀念。
陶一粟垂着头,提着肩,弓着背,一个人顶着这房间里巨大的沉默。
直到听见老人的声音:“严武一直都爱到处旅游,喜欢跟别人做朋友。他十四岁那年一个人在菲律宾的一个小镇里住了半年。”老人一边回忆一边翻书信,目光温暖地落在纸上,温柔地讲着,“他会说三种语言,小时候就一直练武术,枪法特别准,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狙击手,可是他不太专心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