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混混沌沌,停脚往身后看,来时的路蜿蜒不见源头。他甩了甩头,回身继续往前走。在转过又一个弯角时,终于看到洗手间的标识。褚浔未曾发觉,他的心头竟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快步走去推开洗手间的门,褚浔直接行至洗手台前。他扭开水龙头,弯腰低头,将沁凉的水流扑在脸上。黏着在面庞的酒气瞬时消散许多。褚浔又往脸上扑了几把水,大口呼吸一下,直身扯下数张面巾纸擦拭手脸。待面上水滴被擦净,他睁开眼睛,赫然发觉对面的仪容镜中,竟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撑着手臂,俯身在与褚浔隔了一个位置的洗手台上。抬起的脸孔亦被水滴浸透,分明苍白瘦削,却在面颊泛着一层格格不入的嫣红。略淡的眉峰下,眼珠漆黑沉郁,仿若两把钢钉,牢牢钉住镜子中的褚浔。
褚浔大张的双眼慢慢眯起来。他同那人一样,一动不动望着对方,须臾口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薛睿?”
薛睿站直了身体。他应是很不舒服,呼吸短促,肩膀也在轻微颤抖。但他的眼神仍如尖针,隐含着清晰可见的怒火,执拗地盯紧褚浔。
褚浔有些意外于薛睿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愤怒,但若仔细回想,如今他们两人,似乎也只能维持这般相看两厌的关系。褚浔垂下视线,假装什么也不曾看到,将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身向走向门口。
“废物!”
一道不够响亮,但已足够清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褚浔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回头,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薛睿微抬下颌,在面色异样的脸庞上,显出倨傲的神情,“你还是跟以前,褚容。跟以前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你在我手中夺走安臣。可那又怎么样?你依然抓不住机会,只能眼睁睁将最佳男主拱手让人。”他停下来,眼中狂热的光愈燃愈烈,“如果换做是我……如果是我得到了安臣……”
“如果是你,你会让安臣连被提名的资格都没有。”褚浔干脆利落打断薛睿的臆想,冷声道:“不要再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是怎样得到的安臣,你跟我一样清楚。早在角色选拔的时候,你便已是我的手下败将。”
“一派胡言!纯粹一派胡言!”薛睿被彻底激怒,抛开仅有的风度高声反驳,“是你用卑鄙手段抢走了安臣!你这个可恶的强盗!!安臣原本就应该属于我……只有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安臣!如果不是你横c-h-a一脚,我必然已将金樽奖握在手里!”情绪过于激动,薛睿的整个身体都在大幅度抖动。若非他的身体明显不适,褚浔简直怀疑他会冲上来与自己撕打。
面前的人显然已完全失去理智。歇斯底里、疑神疑鬼。与褚浔曾经熟悉的那个薛睿,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时光的魔力如此强大。在褚浔逐渐学会控制情绪的现在,薛睿却正在沦落为情绪的奴隶。心底莫名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褚浔又看一眼薛睿,不由想起许许多多的往事。低低叹息一声,褚浔按捺怒气,放缓声音开解般向薛睿道:“如今回头去想,我已能看得清楚明白:即便在我们交好的那段日子里,在你眼中,我也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褚浔语气平和淡定,薛睿听了却禁不住陡然一怔。褚浔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更应有信心打败我才对。一个安臣算什么?将来你还会遇到更多比安臣更加出色、深刻的角色。把握住他们,总有一*你会如愿以偿。而且……”褚浔摇一摇头,直视薛睿,“哪怕我现下风光稍盛于你,第一个拿下金樽最佳男主提名的仍然是你;当代华语男演员第一人也仍然是你。这是属于你的荣耀,谁都无法抢走。薛睿,你分明已如此成功,究竟还在担心什么?”
这番话语出肺腑,全无伪饰。薛睿高热混沌的大脑,似也破开一线清明。他晃了晃身体,失神般喃喃自语,“……华语男演员第一人……仍然是我……”
褚浔肯讲出这一段话,也不过念在两人过往那点情意。他自觉对薛睿再无话可说,略点一点头道别,回身行至门边拉开门把手。外面走廊似刚好有人要经过,一道含混的声音沿着打开的门缝飘进来,“Kevin,宝贝……躲到哪里了?再不出来,惩罚可就要加倍了……”那显然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英文发音非常标准。应是喝了足够多的酒,导致尾音略显模糊。
褚浔未曾在意,仍旧想要拉开洗手间的门板。薛睿却突然仿若坠身冰窟,潮红的双颊也晕开一点雪白。他猝然脱力软倒在洗手台上,打翻一侧的洗手液。
褚浔下意识闻声回头。薛睿周身戾气全消,抬头艰难仰望褚浔,双唇颤抖,“我不想见到他……今晚被他找到,我……我就完了……”
褚浔后知后觉想起,薛睿的英文名,似乎便是Kevin。
门外的声音更近了几分。薛睿瑟瑟发抖。他似乎想要逃走,却连再次站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努力挣扎几次,只让自己愈发狼狈。褚浔至此才发现,薛睿的面颊实在红得太不正常。那不像是醉酒,倒似是服用了某种药物。
“容容……”薛睿走投无路,眼眶依稀渗出泪光。口唇亦开开合合,无声默念出褚浔的名字。
“Kevin……我的小甜心,是不是在这里……”
黏腻到令人生厌的声音已经到了门板之外。褚浔的右手清楚感受到,洗手间的门由外向内被推动的力量。他当机立断按下门锁,拎起薛睿,将他塞进身后一个隔间。
褚浔重新洗一遍手,擦净后拉开门。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站在门口,浅色眼珠氤氲酒气。男子口中仍咕咕哝哝喊着“Kevin”,看到褚浔不由怔忪。但只片刻之后,他便露出让褚浔感到极为不舒服的笑容,更伸出手来要挑褚浔的下巴,“又一个东方美人……亲爱的,你是特意躲在这里等我吗……啊!”
男子指尖将要沾到褚浔下颌的瞬间,褚浔骤然曲起右肘用力撞击男子恻颈。高大的白人男子惊叫一声,旋即像一袋沉重的土豆,跌倒在褚浔脚下。
第127章 第 127 章
褚浔低下头,以脚尖轻碰男子的肩膀。男子闷哼一声并未醒来。褚浔立刻推开隔间门板。薛睿单膝跪地,额头汗水聚成细小水流,一道道滴落潮红双颊。褚浔将询问薛睿身体状况的话咽回去,直接架起薛睿一条手臂,又搂紧他腰身,半拖半抱带薛睿向酒店外走。
薛睿似对酒店环境极为熟悉,他强撑精神为褚浔指路。两人穿过几道回廊,大约数分钟后便自后门离开酒店。
磕磕绊绊走到路边,薛睿神智已不太清醒。褚浔略觉烦躁,却也不能将薛睿半途丢下,只好干脆拦下出租送他回家。
薛睿在LA的公寓颇为精致。曾有一段时间,国内娱乐媒体热衷爆料明星居所。薛睿这套公寓,是各式各类点评家一致追捧的家居典范。据说是艺术气息与生活需求的完美结合,是“用诗与浪漫构筑而成的温暖巢x_u_e”。
褚浔抓着薛睿手指尝试几次,顺利打开指纹锁。待将薛睿送至卧室床铺上,他才有空走到客厅环视一周。的确是一套惹人喜爱的寓所,可惜浪漫有余温暖不足。便好似精美别致的样板房,可以欣赏,却不适合居住。
既已将薛睿平安送回公寓,褚浔片刻不留,立时便想离开。薛睿却还不肯消停,在卧室中折腾出巨大声响。褚浔有心不管,想到他不止醉酒,似还吃了莫名其妙的药,终是不太放心。走回卧室门边看一眼,就见薛睿双目紧闭,一只手在床头柜胡乱摸索,将放置其上的一只玻璃杯打碎在地。一面含混念着“水、水”,一面身体左右晃动,想要翻身下床。若当真随他挣扎下地,他的一双脚怕也有的苦头吃了。
褚浔大脑还未多想,双脚已大步迈至床边,伸手将薛睿按回去,“老实点!”
薛睿懵懵懂懂跌回床铺,双眼勉强睁开,视线内却一片模糊,只依稀看到床边有一道高挑身影,“玉成……”他将褚浔当做了万玉成,汗s-hi的手抓住褚浔指尖,“水……我要喝水……”
褚浔将床前玻璃碎片打扫干净,转身去厨房接一杯清水喂薛睿喝下。薛睿满身燥热却未能消减分毫,面上异样的艳红烧至脖颈,开始向上身蔓延,嘴唇亦干渴起皮。他意识昏沉,双手扯开衬衫领口,一时迷迷糊糊还在要水喝,一时又在喊热,身体还情不自禁在床单上摩擦。
褚浔再如何迟钝,此时也大抵猜得出薛睿究竟吃了什么药——或者说,别人喂了他什么药。
这等情形,他自然不适合留下来照料薛睿。但放任不予理会,又不知薛睿能否撑得住。
褚浔思索片刻,自薛睿外套口袋将他手机取出。再次用薛睿的手指解开密码锁,褚浔在通话记录翻找到万玉成的号码。拨打过去,那边却一直无法接通。褚浔皱起眉,向床上半昏半醒的薛睿道:“我尽力了。你自己坚持一下吧。”
褚浔低头将薛睿的手机退回主页面,正准备放回去,却发现主屏幕的壁纸,竟是他极为熟悉的一只手。那只手指骨纤长,皮肤白皙,指甲总是修剪得干净整齐。圆润的指尖,还透着浅淡健康的粉色。
褚浔曾被那只手拥抱,也曾牵住那美丽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亲吻。他还曾看过那只手批阅文件、冲调咖啡,或是在钢琴黑白键上轻盈舞蹈。而在这张色彩单调的壁纸上,那只手静静垂落沙发边缘,似在等待再次被谁握入掌心温柔握紧。
薛睿已彻底沉沦欲海,脸孔深埋进枕头,口中呼唤的名字也已变作那只手的主人,“惊辰……救救我惊辰……”他尾音带着啜泣哭腔,一遍遍哀求,“救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