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找到了根源。
怒意肆虐过后,重新被压制回心底。傅惊辰最后看沈蔚风一眼,冷淡道:“该出戏了。沈大影帝。”
沈蔚风泪流如注,却是什么都已听不进去。
傅惊辰回身往病房走。路过玻璃天桥,走过去推开一扇窗,傅惊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他又开始吸烟。情绪焦躁到难以承受时,尼古丁的辛辣,确实能够让他稍微透一口气。
但只吸了一半,傅惊辰便将香烟掐灭。他怕吸得太多,烟气不能散尽,会被褚容发觉端倪。
风从窗口吹过,撩动傅惊辰的衣襟。他下意识拉出掩在衬衫的银色项链,将那只十字吊坠握在掌心。
明天会怎么样?褚容的身体会不会结束脊髓休克期,开始慢慢恢复?还是一如既往毫无起色?那些哄骗褚容的拙劣谎言,还能将真相掩盖多久?
不清楚。什么都不清楚。
医生曾建议傅惊辰,可以尝试将真相逐渐告诉褚容。脊髓损伤的恢复期,漫长而艰辛,病患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傅惊辰心知肚明,但他根本不敢向褚容透露半分。多年前容貌被毁,他日日夜夜形影不离,数月之后,才将褚容自崩溃边缘拉回来。如今这场事故,较之当年惨烈百倍。他如何能向褚容开口?
有一日拖一日。只得祈求这一次,褚容可以得到上苍眷顾。
十字架刺痛掌心。傅惊辰眼角s-hi红。他忍住摇摇欲坠的泪水,一遍遍喃喃重复:“乔伊,哥哥……你要保佑他。一定要保佑他。”
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傅惊辰回过神,还未拿出手机,便见数名医护人员急匆匆往褚容病房奔跑。
傅惊辰心中警铃大作,慌忙跟着往回跑。陈勉正跑出来找他,半路冲上来语无伦次,“褚哥,褚哥他用水果刀……”
傅惊辰大脑“嗡”得一声。他推开陈勉,如一阵狂风冲进病房。
“容容!”
一把沾血的水果刀跌在病床边。褚容左臂与右腿的绷带被划开,渗出丝缕血迹。医生忙着为褚容包扎。
傅惊辰跌跌撞撞扑过去,却不敢碰褚容。只能单膝跪在床前,小心握住他的右手,“容容……这只是脊髓休克,熬过去就会好了……”
“你骗我,”褚容看着傅惊辰,墨黑的眼瞳已流不出泪水,“你又骗我………”
傅惊辰的声音戛然而止。
止痛剂让知觉消失。褚容自欺欺人,说服自己信赖这样错漏百出谎言。当他不愿再欺骗自己,真相便如此轻易被戳破。鲜血淋漓,再无隐藏的可能。
“容容……”
褚容撇开头,不再看傅惊辰。阳光在窗外移动,一束光线窜上枕头,铺在褚容眉目之间。那双美丽的眼,死寂如同深潭,透不进丁点光亮。
我完了。褚容轻声对自己说。我完了。
第94章 第 94 章
不到四点钟,褚浔张开眼睛。他已很久未尝过一夜酣眠的滋味。午夜睡下,时断时续挨到清晨便会彻底转醒。今日比往常更早醒将近一个钟头。
身边陪护察觉褚浔醒来,立刻走进床边,小心为他翻动身体。因下身瘫软,加之多处骨折尚未痊愈,褚浔无法自如移动身体。每隔一段时间,他都需由人帮助翻身。除此之外,洗澡、去卫生间,或是想要坐在轮椅上,离开床铺去别处看一看,自然更需旁人协助。先前这些事情,大多是傅惊辰在做。直到两天前,褚浔与他起了争执。不,准确地说,是褚浔单方面向他发泄过怒气后,傅惊辰开始正常上下班。他还是会对褚浔嘘寒问暖。但褚浔整个人如被y-in云笼罩,两天来面容冷厉嘴唇紧绷,仿佛随时都会崩断神经爆发怒火,更再未与傅惊辰讲过一句话。
陪护又回到自己床上歇息。褚浔重新合起眼睛,假装还可以再睡一觉。
大概六点钟左右,房间里传来其他人活动的细微声响。应该是保姆在准备早餐。自褚浔出院回到公寓,这栋三百余平的房子里,便增添了许多新面孔进进出出。护理师、营养师,还有傅惊辰特意从傅家老宅调遣来的保姆。那位年逾五旬的保姆擅长北方菜。若在以前,褚浔定然会十分热爱她的手艺。而如今,鲜n_ai与煎羊排混合散发出的香气,只会让褚浔的胃部更加剧烈地抽动痉挛。他愈来愈厌恶进食。如果可以,褚浔甚至连一口水都不想喝。
六点半,褚浔再次睁看眼。他侧身躺着,时间久了,手臂被压得发麻。带有轻微刺痛的麻痹感,自手臂蔓延至后背,再沿脊柱向全身传导。那种不适感窜到骶椎时,却如被横刀截断骤然消失。褚浔脑后的血管突兀跳动起来。他还未来得及控制自己,另一只手已握起拳头,猛然锤击身下床板。
陪护受惊,连忙起身走到近前,问道:“褚先生,是想起床了吗?”
褚浔闭紧嘴唇,许久方压下想要高声怒吼的冲动,低低应了一声。
陪护忙弯下身,双臂用力,谨慎托起褚浔腰背,为他调整身体姿态。继而将自动床板上部轻微微高,让褚浔倚靠在床头保持坐姿。之后再帮助褚浔清洁手脸、口腔。傅惊辰请来的陪护,曾是一位从业多年的优秀专业护士。他将这一切料理妥当,便洗净双手,戴好无菌手套,为褚浔拔下导尿管。而后又动作熟练,擦洗褚浔私 处。
微凉的液体在私 密部位反复擦拭。褚浔垂眼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腿,拢在袖中的手掌渐渐收紧。先时面对这般情景,褚浔还会感到痛苦羞惭。现在,一天天过,理论上的脊髓休克期都以结束,身体却仍毫无起色。被无数次绝望袭击过后,褚浔的胸腔里,只剩下近乎扭曲般的愤恨与暴烈。如果不竭力克制,他怀疑自己当真会揪住陪护衣领,用拳头将他的牙齿砸碎。就如两天前,他用玻璃瓶砸伤傅惊辰那样。
褚浔死死闭紧双眼,转过头去,让自己变做一具无知无觉的人体标本。
清洗完,陪护又为他按摩双腿。等所有程序都结束,时间已是七点过十五分。陪护为褚浔换好洁净衣裤退出房间。不多时,许倩便敲门进来,将早餐端至褚浔床前。
“今天的早餐是红枣粥、虾仁蛋羹、小南瓜酥饼和什锦沙拉。都是褚先生喜欢的。”许倩面带微笑,似未受近日公寓中沉闷气氛影响,仍然开朗如常。绒花跟在她身后,脚步轻灵优雅,宛如美丽的小精灵。
褚浔看到绒花,眼中厉色消散些许,面条线条亦略微柔和。“绒花,”褚浔向小精灵招手,“来。”
绒花歪头看褚浔。这几日褚浔情绪暴躁,连绒花也似被吓到,不愿再来他房间玩耍。看了一阵,猫咪仍旧蹲在原地。褚浔目光暗淡下去。下一瞬,绒花却伸长脖子往褚浔床边嗅一嗅,喵喵叫两声,身姿轻盈跳到床上。
“绒花……”褚浔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虽只刹那一现,仍难掩绝丽光彩。
许倩暗中舒一口气。褚浔与傅惊辰冲突过后,又发动起冷战。自己一人闷在房间,轻易不会讲一句话。下班后傅惊辰见不到褚浔,便设法让绒花亲近褚浔的气味。盼望它能去陪一陪褚浔。现在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绒花偎在褚浔身侧,任他揉摸下颌,舒服地眯起一双溜圆猫眼。
一人一猫相处融洽,许倩放心走出去。半小时后来收拾餐盘,却见早餐只动了几口,竟比昨日剩的还要多。
“褚先生,您吃的太少了。”许倩为难道:“再稍微吃一点吧。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褚浔摇头,“我没事。已经饱了。”
以褚浔现下的x_ing子,也只能这般轻描淡写劝一句。
许倩端起剩下的早餐,待要转身时,无意发觉褚浔似在频频向落地窗外张望。
褚浔受伤后,卧室由二楼,改到一楼的大书房。床边一整面落地窗,抬眼便可将楼下花园尽收眼底。褚浔深陷悲痛,并无半分心思窗外欣赏美景。这番周到体贴,也只是做了白工。今日他却一反常态,仿佛那花园里,有了多么了不得的奇妙景致。
许倩便也探头看一看,并未发现神奇之处。只看到进出小区大门的车辆,俱都绕过花园,驶向各自目的地。摇一摇头,陡然间灵光乍现。许倩脱口道:“褚先生不要着急。先生上午便能回来了。”
褚浔肩膀猛然一动,片刻转过头来。浓黑的眼中两簇光点,冷锐尖利,冰刺一般扎在许倩的面上。
许倩眼神微微动摇,但并未退缩。她坚持道:“褚先生的手机没电了,所以先生跟我通了电话。昨天晚上,先生是因为公事不能赶回来。今天中午前一定会到家。”
昨天傅惊辰去公司上班,晚上没有到公寓这边。自褚浔受伤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傅惊辰陪伴过夜。
褚浔的视线,又在许倩面上停留一阵,而后慢慢转开,“知道了。”
许倩便也不再打扰,安静退出去。
褚浔将绒花抱在胸前,面孔埋进猫咪丰厚蓬松的被毛,疲倦地合上眼睛。
没有用的。无论他多么暴躁、扭曲,对傅惊辰如何声色俱厉。旁人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离不开傅惊辰。
曾经固执那样久,要摆脱傅惊辰的影响独自生活。而如今,连褚浔自己都已讲不清楚,他是否还有能力和勇气,在以后的日子,一个人坚持走下去。
第95章 第 95 章
一阵彻骨悲凉,自骨髓缓缓蔓延至皮肤。褚浔胸口急剧起伏,在这层层叠叠的寒意之中,呼吸几乎都被冰封。
他在并不漫长的人生里,已经历过许多次绝望。他甚至都已熟悉,那种令人心如刀绞的痛苦。一次次跌倒,再挣扎爬起。告诉自己,只要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一切便都会好起来。他始终这样坚信。哪怕失去双亲,哪怕毁掉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