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灯光昏暗,沈蔚风仍看到傅惊辰苍白的面颊瞬间被染上绯色。正自目瞪口呆。傅惊辰将左手半瓶清水塞给他,“谢了。”两只手都扶好褚浔,跌跌撞撞,带着一个醉鬼往咖啡馆走。傅惊辰身上没有酒气。但他的步态与褚浔如出一辙,俱是东倒西歪、一脚深一脚浅,好似也正酩酊大醉。
沈蔚风不放心,抱着满怀杂物跟在他们身后。没走几步,一个男人匆匆走出咖啡馆,抓住沈蔚风往马路对面带。
今晚沈蔚风三番两次受惊,讲话都有些磕绊,“你……余怀远?干什么呢!放开我!”
“别吵!”余怀远大步流星,带着沈蔚风渐行渐远,“不要做电灯泡……”
第158章 完结章
傅惊辰在咖啡馆有一间休息室,就在一楼cao作间背后。因只做临时歇息用,装修得很简单。此时房中只开了一盏壁灯,淡淡照出床前不大的空间。傅惊辰将褚浔放在床上。自己也满头细汗,瘫坐在床沿大口喘息换气。身体实在大不如前,稍微活动大一些,便要一层层冒出虚汗。
褚浔并未完全清醒,又被折腾一通,躺在床单上,四肢不住小幅度挣动,眉头亦拧成死结,显然极不舒服。
傅惊辰提前回来,已经备好醒酒安神的茶汤,此时茶温正好。取来醒酒茶,扶起褚浔半是诱哄半是强硬地喂他喝下去。褚浔的外衣沾了污垢。傅惊辰又为他脱下衣服换好睡袍,将人摆正躺好,盖好棉被。褚浔醉眼惺忪,头歪在一边蹭蹭枕头,模模糊糊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禁不住含糊喊道:“小辰哥……”
傅惊辰摸摸褚浔的额头,轻声哄他,“容容乖。稍等我一会儿。”
傅惊辰走进卫生间,哗啦啦的水流声,隔着一道门板隐约传出来。褚浔安静躺了一阵,醒酒茶的效力逐渐在体内扩散。等卫生间里的水流声被电吹风的声响替代,褚浔揉捏着额角,慢慢在床上坐起来。酒已醒了大半,记忆随之一点点回笼。褚浔抬头环视四周,在床头一侧的矮几上,发现了自己与傅惊辰的合照。是三年多前的照片了,他们两人刚复合的时候。他与傅惊辰的感情点,仿佛总是不能合拍。永远都是一个在追逐,一个在躲避。再多的热情,也经受不起这般消磨。还是不见为好。
褚浔起身下床,去找自己被换下的衣服。卫生间门锁转动,傅惊辰缓缓走出来,“容容?”
褚浔闻言停住动作,片刻方转过身,道:“又给小辰哥添麻烦。我好多了。这就告辞。”
“不麻烦。”傅惊辰又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身形隐在灯光之外,褚浔无法看得分明。只依稀察觉,他行走的姿态似与印象中不甚相同。“太晚了,不如就在这里将就一宿吧。”傅惊辰柔声劝道:“外面还有一件员工休息室。我睡那里。”
褚浔摇头,“不用了……”
“你的衣服,”傅惊辰打断褚浔,“我刚刚拿去洗了。”
褚浔顿时无话可说,思忖稍瞬又道:“那,可以借你一件衣服穿吗?”
……
“今天在四季,你遇到的跟我一起的女人叫宋妍。”傅惊辰突然转换话题。褚浔愣了数秒方反应过来,听到傅惊辰接着讲:“下午有工作没有谈完,所有约了晚餐继续谈。我跟她是单纯的工作伙伴。私下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褚浔紧紧绷住嘴角。一时觉得恼怒——类似得知被人妄自揣测的怒意亦;一时又隐约觉得轻松,仿佛傅惊辰那莫名其妙一段话,当真解了他的烦恼一般。诸般情绪交缠混杂,到头来褚浔自己也理不清楚。他只能撇开头,不耐烦般道:“关我什么事?”掩一掩睡衣,便要直接往房间走。出了咖啡馆,再往前一二百米便是小区。褚浔豁出颜面,宁可被人看到自己衣衫不整,也不想留在这里跟傅惊辰共处一室。
走过傅惊辰身边,手臂忽然被他抓住。
褚浔怒气陡生,喝道:“不想挨打就把手放开!”他毕竟饮了太多酒,情绪尚有些不受控制。傅惊辰再纠缠不休,褚浔难保自己不会又失控动手。他心中清楚,当初他能演好安臣,并非全凭演技。
傅惊辰不为所动,反将褚浔手臂抓得更紧:“容容,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不愿见我,极力要与我撇清关系,是不是在怪我养病期间从未主动联系你,怪我耽搁了太久才回国。你可是以为,我并不是真的在意你?”
褚浔胸膛急剧欺负。傅惊辰每讲一个字,都似在扇他的耳光。他一颗赤诚真心,就这般被人□□裸挖出来嘲笑戏弄。褚浔双眼充血失控大喊:“是!你讲的都对!傅惊辰,这样你就得意了?!我及不上你的乔伊一丝一毫。我也不再痴心妄想。你放过我行吗??”
傅惊辰的呼吸亦微微加重。他竭力维持的平稳面具,终是有了碎裂痕迹。语调颤抖飘忽,似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容容,我并非不在意。我是在担心……担心你会对我失望。”话到末尾,“啪”得一声轻响,顶灯突然亮起。
雪亮光芒瞬间四s_h_è 倾倒,将整个房间照得犹如白昼。
褚浔不适地眨动眼睛。强光刺激眼角泌出泪液,无数白亮光圈在视野中闪烁,令双目仿佛失去视物能力。褚浔气恼交加,竭力压制怒火:“你搞什么!再说一遍快放手!我喝过酒脾气可不太好……”白光渐次消失,眼睛终于适应了亮度,瞳孔清晰映出进入视线的所有物体,也令褚浔无比真切地看清楚,那个正在紧紧握着他手臂的男人。
那一瞬间,褚浔双眼猛然张到最大,未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被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老式的日光灯,会放s_h_è 出毫无修饰x_ing的雪白灯光。那灯光近乎苛刻,不会掩饰哪怕再微小的瑕疵。墙壁上细浅的划痕,玄关处轻薄的灰尘……它将这间房子的不完美一一呈现。
也将傅惊辰的苍老憔悴,照s_h_è 得纤毫毕现。
苍老。三十六的傅惊辰,已经逃离不开这个词。他的头发不再是富有活力的深黑色,鬓边有零星霜花,额前的发色,也已褪色成灰白。皮肤仍然足够白,却是暗淡的苍白,失去光泽亦不再紧致。唇边的法令纹、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因太过消瘦,而显得棱角过于尖锐的五官。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在向褚浔展示:他的小辰哥,已经老去了。
“你,你……”
时间似乎已过去好久,又似乎只流失了短短几秒钟。褚浔找回自己的声音,张开口,却颤抖到语不成调。他不愿相信眼前所见。明明数小时,傅惊辰还面容俊朗风华正茂,与美艳的女人站在一起,便如星月交辉般赏心悦目。可他又不得不信。他亲眼看着傅惊辰跌下高台,也清楚傅惊辰曾病情危重数度昏迷。经历过这样惨重的创伤,能捡回一条x_ing命已是万幸,怎么可能还会容颜不改青春如旧?他会被先前的假象蒙骗,不过是他在逃避现实。他希望能够见到一个完好如初的小辰哥,于是无论他眼中所见是否符合情理,他都迫不及待地去相信、去接受。只因唯有如此,他方能稍稍缓解心中负疚。他闭塞耳目,沉溺假象。而他真正的小辰哥,却早已被无休止的病痛,折麽得衰老虚弱。
多么残忍。痛苦像个丧失理智的疯子,禁锢褚浔的手脚,又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向他发出咆哮悲鸣:你是多么残忍!
褚浔的呼吸一下重过一下。整个房间中,只能听到他害病般沉重的喘息。沉默似铺天盖地坠落的冰雪,层层包裹住傅惊辰的心脏。他虽对眼下的情形早有准备,但当设想变作现实,过于强烈的羞耻感仍然出乎他的意料。傅惊辰渐渐无法承受褚浔的目光。他被一股强力推拒,想要躲避过于明亮直白的灯光,不自觉挪动双脚后退。然而没有手杖支撑,他麻木的右腿就像一根蠢笨的木棍。摇晃、倾斜、歪歪扭扭,短短几步路,他难堪而笨拙的姿态,他令人厌恶的残缺,全都一览无遗暴露在褚浔面前。而亲眼目睹这一切,褚浔的神情已经可以称之为惊恐。那张美丽的脸孔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就好似见到了多么可怕的怪物。心脏如被利刃刺破,疼痛而剧烈地收缩。傅惊辰的勇气,仿佛烈日下的雪花,瞬间蒸发在空气里。他垂下眼,慌张改变方向往门边走。他要离开褚浔,离得越远越好。怜悯和同情,或许能够帮助他挽留褚浔。但在那之前,他会首先被来自爱人的厌憎所杀死。他承受不起那种的可能。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愿再继续尝试。
褚浔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傅惊辰的脚步蹒跚缓慢,但他顺利地走到门边,并且将房门打开。当他向外跨出第一只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常响亮的耳光声。那声音似是手掌打在面颊。但因过于刺耳,又听来极不真实。
傅惊辰迅速回头。紧跟在之后,又是玻璃容器被打碎的声响。
“容容!”
在傅惊辰背后,褚浔右侧脸颊高高肿起。他正摔碎放置在床头的相框,抓起碎裂的玻璃片,往自己的面孔划。
傅惊辰肝胆欲裂,直接整个身体撞过去,终是在玻璃片划下之前,将褚浔推倒在床脚。
褚浔五根手指好似铁钳,仍抓紧那尖锐利器不肯放。傅惊辰力气及不过他,眼看他手臂寸寸抬起,傅惊辰当机立断,用手掌包住褚浔手中的玻璃碎片。血水瞬时漫过褚浔手指。
“傅惊辰!”褚浔痛到嘶喊,扔开碎片捧住傅惊辰手掌。一道道血痕,都似刻在他心口,“你是想要我的命吗?!”褚浔爬起来,找到备用药箱,小心翼翼为傅惊辰处理伤口。四指及拇指根部,各有一道血口,所幸玻璃未割到深处,没有伤到大血管。褚浔托着傅惊辰的手掌,眼角被泪光沾s-hi。
“别哭。”傅惊辰抬起未受伤的手,轻抹一下褚浔的眼角,“容容你看,我伤了手你都这样难过。你若当真割破自己的脸,想一想,我又会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