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空间都不对。”莫燕南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大沙漠,我几乎以为这是现代人工仿古建造的了。”
末了老教授揉揉眉心,叹了口气:“也许是外星人,也许像你说的,是从平行时空的裂缝里漏出来的……我不是不相信科学,可是科学上很多东西人们也不了解,要不是亲眼看见,我、我也绝不会相信有顶着人头会背诗的蛇,还有那些像蜘蛛又不是蜘蛛的怪物。”
安捷沉默不语。
莫燕南也不吱声了,默默地坐在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知道自己体力上不行,除了给人拖后腿没别的用处,唯一的优点就是称得上博闻强识,很多看过的东西至今仍然能不凭借资料侃侃而出,说不定在这个混乱的时空里能有些提醒作用。
打断两人这会儿难得的静谧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莫燕南的瞳孔猛地收缩,一把抓住安捷的手臂:“是、是知晓!李知晓!”
安捷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来源,弯着腰站起来,用力去推罗在两人头顶的一块巨石板:“老莫,帮个忙!”
莫燕南摩擦了一下双手,使出吃n_ai的劲,帮着安捷一起推那块大石板,手掌上被划破了,火辣辣的疼,半晌,石板松动下来,安捷低声说:“你闪开!”
莫燕南刚一推开,大石板“轰隆”一声被安捷一个猛力推了开去,一堆散碎石子落下来,大量的空气涌进来,莫燕南注意到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安捷双手一撑将自己撑了上去,回手把轻机枪背在背上,伸出没受伤的半边手臂:“快点,拉你上来!”
莫燕南这个体育白痴,要不是他小身板干巴得像条鱼干,安捷忍不住想起狗熊上树,心说r_ou_虫子爬墙也比你灵便些,九牛二虎之力克服了地心引力才把老书呆给拽上来。
莫燕南看着对方连伤口疼带用力的出了一身汗,挺不好意思地想道个歉。
安捷没给他这个机会,把腰上c-h-a的手枪丢过去给他,挥手招呼一声:“跟上我。”便从废墟上跳下去了。
莫燕南像拿着烫手的山芋似的抱着那支沙漠之鹰,小心翼翼地唯恐走火,不得伤敌一万先自损八千,磕磕绊绊地追着安捷的脚步。
两个人在废墟里搜索李三儿,莫燕南心里焦急,又怕引来别的东西,丝毫不敢大声喊叫,只能跟着安捷小心翼翼地地毯式搜索,半晌,安捷在一个拐角处蹲下来,表情凝重。
“老莫……”
莫燕南觉得安捷的声音有些低沉,探过头去一看,眼泪差点没下来。
李三儿靠在一堆碎石上,血水把整个身体都浸透了,他的脖子被尖锐的碎石划开,正好是大动脉的位置。
安捷默默地摇摇头。
一路上,这个聒噪的年轻人比谁都热闹,比谁都活跃,也比谁都古道热肠……面对着人面怪物也能说出冷笑话来的人,可是就这么一个人,现在却像破布似的瘫在这个妖异的地方,下半身被巨石紧紧地压着。
“知晓……知晓!知晓!”莫燕南扑上去,声音撕裂了似的,狠命地摇晃着他,“知晓!你不能!不能啊!”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的,生老病死,都是命。
李三儿好像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用力睁到最大,像是要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涕泪齐下的老教授,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却努力地翕动着嘴唇,莫燕南停下动作:“你、你要说什么?”
李三儿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抓住莫燕南的衣服。
安捷看见他说:“小心……小心……小……心……”
然后头歪到一边,彻底不动了,他到底也没能说出小心什么,于是死不瞑目——
第九章 犹大
“老大。”
“嗯?”何景明正揉捏着自己的鼻梁,眉心一道深深地印记,这些日子,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双颊迅速地憔悴下去,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几个需要他亲自经手的大单子都给推了。何景明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腥风血雨的日子过后,除了一把不干不净的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到老到老,仍然是自己形单影只,周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寂寞。
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事想要做,很多的抱负,心里很多的不服气。吃过大苦,受过大罪,亏心事多得数不过来,寂寞不算什么,自己点上一根烟,倒上半瓶酒,然后还得人模狗样地去争抢,去奋斗。
可是寂寞就像是心血管疾病,像脊椎病,像腰椎间盘老损突出,等人上了年纪,才慢慢地体会起它的苦。何景明这一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睡过最好看的女人,可他现在觉得,自己一穷二白。
他没有一个可以停驻下来的地方,没有那么一个累了时候可以靠一靠的怀抱,没有一个深更半夜里留着灯惦记他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
“老大,饮狐公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到了。”
何景明闻言猛地直起身来:“在哪里?”
穿西装的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大沙漠。”
何景明的心凉了。
一生惦念的唯有这个人,可他为了逃离自己,天涯海角地跑,死亡海滩,雪山,沙漠,以冒险为儿戏,饮狐饮狐,你是作践你自己,还是在作践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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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莫,走了。”安捷叹了口气,还是上去拍了拍莫燕南的肩膀,“够了,这里太危险,我们先离开再说。”
莫燕南怀里抱着李三儿的尸体,尸体的脚被碎石压住了,拔不出来,他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就像是一株从石块中长出来的,脆弱的植物。
“这里不安全,三儿拼命告诉你小心,你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心,我们还要去找沈老。”
莫燕南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老沈在哪里?”
安捷脸上神色有些沉,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没有听见他的什么声音,我们可以假设……他还活着。老莫,你们这次的古城不要考察了,先撤退吧,已经损兵折将成这样了,再不撤,恐怕要全军覆没。”
莫燕南轻手轻脚地放下李三儿的尸体,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阵子以来最亲切的兄弟、伙伴,这才站起来:“安捷,我不该坚持把你带来,我们连累你了。”
安捷耸耸肩膀:“老马不是问了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头撞进来的,再说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早就大沙漠里晒成咸鱼干了,现在说这话没意义,想办法出去才是正路。”
“我们好像是沙子里漏下来的。”莫燕南提醒,并且他一点都不想漏上去,那些人面怪物的尾巴比底下会背诗的蛇妖妹妹还恶心,起码后者看得见摸得着。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男儿宁当格斗死”了,被不知不觉地给吞了脑浆也太窝心了。
安捷直起腰来,现在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行血字,古怪的是上边所有的字都已经模糊变黑变暗了,唯有最后那句“来时众众,去时独独”醒目得像是什么妖物裂开的血盆大口。
“怎么?”莫燕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被安捷一把拉走。
“没什么。”他说。
没什么。只是心里忽然升起一缕不确定的感觉……那是……不安,安捷向来随遇而安,他这大半生遇到的风险无数,快到了中年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是希望一刻不停地走,一刻不停地靠这些东西刺激一下他日渐麻木的神经,他怕有一天,自己真的就成了那么个不会悲不会喜毫无眷恋的木头人。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
“我们去找沈老,然后研究研究怎么离开。”他把背着的枪取下来端在手里,莫燕南望着这男子挺直的脊背,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废墟里搜索了良久,从大殿里面,一直到艰难地用手清理出了个洞口爬出来到大殿外面,那些亭子楼阁受不住大地这样猛烈地震动,全部都已经面目全非,莫燕南皱皱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这么看来,我们赶上的这次地震,是千百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是巧合……还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触碰了某些东西?
但是没有找到沈建成的踪迹。莫燕南心里清楚,一分钟找不到沈建成,他生还的概率就越小,毕竟沈老年纪大了,而且身边没有像安捷这么一位冷静得不像话的高手在。连老马那么精明警醒的人都葬身在了这古城中。
吸入肺部的空气不那么叫人舒服,现在莫燕南明白了,这是由于没有生机的原因——这座城池精美极了,可是没有活物,除了那些随时可能不着调从哪冒出来的怪物,连最坚韧的Cao都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