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把许老四的手臂扭过来,把枪口往下移,抵住他的后心:“对不住,鄙人受人之托,您再高级,也得跟鄙人走这一趟了。”
屈原何以断送于楚王,武侯何以失意于后主……古来所有良臣不遇明君的悲愤,大概在不久以后,始终对历史抱有浓厚看热闹兴趣的莫匆,会有一个更切身的体会。
或许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们,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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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只走了半个月多点的时间就回来了,事实上他走得也并不远,都没出河北省。沿着那条已经接近于废弃的铁路——曾经太著名的京包铁路线,从北京城出来一路向北。
冬天不是一个热门的旅游季节,没有那么多美好的风光,特别是在这古燕赵地。可是你永远能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都说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从燕山山脉脚下经过的时候,才体会到了这个地方的内涵,和南方相比,这里的山算不上高,也算不上险峻,可它们那灰蒙蒙的、裸露在外边的巨大山石,就是有本事叫人心生悲凉。
枯死的树枝在那些石头缝里钻出来,或者孤独地守候着,靠近山村时候随处可见的简陋坟冢。乌鸦或静谧地停靠,或冲天而起,声声啼叫。嶙峋的山石硬划过朔北的寒风,好像能被迫发出某种悲愤的呜咽。
还有那些破旧的房屋……那些偶尔可见的,至今砖头已经不在、黄土坯却依然坚守的城墙所围成的四方古城。
传说中穆桂英点将台和杨六郎石像的旧迹,没有被旅游业开发的破败的古长城,这曾经狼烟升起的地方——
安捷之前并没有来过类似的地方,上课的时候,读到某首描绘边塞的古诗阅读,才临时做了这样的决定。他忽然就明白了“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意思,这长城指的绝不应该是京郊那一小段被中外游人充斥的地方,那旅游旺季的时候走一步要停很久的地方,而应是这荒郊野岭处残存的、好似带着刀剑伤痕的身躯。
这是条,男人一生中最少要走上一次的路。
一出了关,来自北方的冷空气没了山脉的屏障,便越发地肆无忌惮开,尤其是在有风的时候,中原地区的人也许无法想象那种冷,不是y-in冷,不是寒冷……而是那种,吸进去好像就会伤了呼吸器官的凛冽。
安捷最后一个停驻的地方时坝上Cao原,然后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回去了——他忽然间有些不放心莫家那一对双胞胎的小女儿,特别是情绪失常的莫瑾,这种有所牵挂的感觉,好像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安捷背着简单的行李,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脚微微有些瘸——这年轻的身体素质当然没话说,可是显然硬件上不大支持他一下子走那么远的路,脚底下磨了不少泡。
因为脚疼他没走大门,抄了下近路,所谓的近路是小区旁边一个不该有门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开了个小口子,物业收钱不办事,这口子一直没弄好。
这地方靠着小胡同,没路灯,到了晚上挺昏暗的,安捷本来一只耳朵带着耳机慢悠悠地往里走,却突然顿住脚步。
他缓缓地把耳机从耳朵里拉出来,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照着自己的脚底下——那里有一摊暗红色的液体,没有干,然后安捷慢慢地把手机举高,顺着那液体的痕迹……
荒芜的墙角处靠着一个人,头歪在一边,外衣衣摆把血迹扫出一大片痕迹,微弱的光打在那人的脸上,安捷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莫匆。
第二十七章 血夜
莫匆忽然觉得学好语文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比如那第一声枪响起的时候,他头脑里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形容自己现在心情的词汇。
四哥毫无理由地约他出来,这事情很不对劲,但是他还是来了,就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信任,他不曾对许老四有过任何疑虑。
他想过可能是四哥骗他出来出席些无聊的应酬,塞给他一些歪瓜裂枣半男不女的人妖,甚至就算四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叫他出来消遣……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他从来没想到,等着他的会是在这个没有人迹的地方,一阵热情洋溢的冷枪。
四哥不听他劝一意孤行办蠢事的时候,四哥在陈福贵面前有意无意地撇清和自己的关系的时候,莫匆心里都有过不满……
可他还是愿意相信四哥的——然而现在说相信不相信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能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逃。
人是有潜力的,就算莫教授被一堆怪物追赶的时候,一千米跑也能到大学生达标标准,何况是身手敏捷的黑衣。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干脆就不去想,不去想是谁要杀他,也不去想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遭的动静上。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再往有人的街区稍微靠近一点,哪怕还是个小流氓丛生的胡同。他们也就不敢再放枪……毕竟为了自己一个人,招来条子就不划算了。
临阵不惊,面色不变,头脑清晰——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安捷再看不惯他,再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莫匆也绝对是个人才。
二十分钟后,莫匆冲出枪械包围,到了第一步目标地点,稍微松了口气——除了肩膀上被子弹擦过留下了一条伤痕之外,还没有更严重的事故结果。
然而就是这时候,这帮没完没了的臭虫居然还是不依不饶,小胡同两边同时窜出两个人来,手上拿着枪指着他。靠,就不信你们敢开枪。莫匆在原地定了一下,眼看着那两个人从两边靠近他,他猛地伸手一扒墙缝,用一条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撑了上去,飞快地翻过去——拼着腿脚上让他们打一下了!
那两个人反应应该说也并不慢,立刻有人扣动了扳机,可是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枪声,莫匆只觉得脚踝处一刺,像是被什么蛰了,立刻心里一凉——果然这里没有人敢放子弹,可是更要命的是,他们手里那个是麻醉枪。
把老子当成野外大型危险动物?你大爷的!
莫匆双脚才落地,立刻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竟然有人在这里拿着砍刀等他——莫匆一侧身,一脚把这偷袭的人踢了出去,随后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扑上去在偷袭者小腹上又补了一拳,一只手扣住他的喉咙,一只手接住他因为疼痛而脱手的砍刀。
被扣住喉咙的人喘着粗气,只觉得黑暗中眼前人那一双野兽似的眼睛,好像传说中的怪物似的,泛着骇人的红。
莫匆脸颊抽动了一下,猛地把刀劈在那人脖子上,大动脉喷出来的血溅了他一脸,他狠狠地抹了一把,把倒在脚边的尸体踢开。
无声的杀戮在黑暗中进行,一群人对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人对一群人。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莫匆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麻木感从脚踝开始上移,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腿,他的腰,手臂……甚至视野都开始迷糊。
这时背后猛的一阵钻心似的疼痛,有人偷袭了他一刀,莫匆借着这疼,精神一振,以脚为轴,回身摆刀而过,嘶声惨叫响起,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莫匆咬咬牙,猛地在自己身上c-h-a了一刀,神智清明了不少,飞奔出去。
他时走时停,撑不出了便给自己一刀,可是疼痛能维持的清醒时间越来越短。
最后,莫匆跌跌撞撞地躲进一个废弃的仓库里,躲在角落里,努力缩起身体。杂乱的脚步声很快追来,他们停顿了一下,就开始搜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莫匆苦笑了一下,神智混沌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药的效用才好似过去了一点,莫匆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感觉自己手上的刀还在不在,摸到那熟悉的冰冷触感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睁开眼睛。
仍是在那黑黢黢的仓库里,身上有很多散发着怪味的纸箱,他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极安静。
半晌,莫匆才谨慎地动了一下,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整个仓库被翻得乱七八糟,不知道是谁扫到了一堆纸箱子,正好砸在他身上和旁边,所幸莫匆晕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还刚好被遮掩得更好了些。
他暗叫一声侥幸,爬起来往外走去。
一身的伤口这才疼痛起来,而大量失血让他脚底下软绵绵的,一个不注意就得摔出去,他咬了咬牙,意识又有些发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始终念着,要回家,要回家,要回家……
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莫匆这一生,到目前为止,经历过两次足以让他刻骨铭心的背叛——第一个,是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第二个,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当做父兄一样毫无保留、呕心沥血的四哥。
都那么讽刺……
他的身体遵循着趋利避害和回家的本能,脑子里却乱七八糟地闪过很多东西,小时候李碧云的吵闹和她对家庭的叛离,长大一点明白父亲的懦弱和无用,再往后,眼看着小瑾做出来的事越来越不着调,小瑜心里的东西压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然后年少轻狂的自己堕落到夜店,醉得狗一样,招惹了一帮流氓……和四哥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