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愣了一下,难得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莫匆见他有了反应,大概是出于每个人都有的、那么点或多或少的人来疯心态,小小地得意了一把:“那天放倒了曹兵,然后不知道跟木奉子说了什么,让那个黄毛误会……嫁祸给四哥?”
安捷给他换好了药,却没抬腿就走,把东西收拾好靠在一边:“那为什么是我?”
“我本来以为是翟老炮,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一个当时没往心里走的事。”莫匆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吞吞地说,“老耗子死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耗子是翟老炮的人,这我猜到了,当时那么乱,他又被绑着,本来死了不算什么事……”莫匆一个字一个字极斟酌地说,“可是这老耗子实在太狡猾了,外号叫耗子不是白叫的,我想起他被打死的地方——”
安捷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这无疑给了莫匆莫大的鼓励,于是他继续说下去:“那是那个屋子里唯一一个死角似的地方,老耗子一看情况不对,又没人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拱过去的,于是……老耗子是谁打死的?”
他话说到这停住,一双挺亮的眼睛看着安捷。
“就不能是被他们自己人灭口的?”到此安捷已经不否认了,笑眯眯地问出一句话来,心里感叹老教授身体里的智商基因大概是长偏了,全搞研究去了,要是有他儿子一半……也不至于葬身沙漠了。
“那不可能。”莫匆想都不想,“翟老炮是做大事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仁,要是换成一般人这时候杀人灭口我信,但是这种人绝对成不了大气候,能到现如今翟老炮这样的,他绝对不会明面儿上灭自己底下人的口。”
安捷愣住,良久才呼出口起来:“是……翟海东是能成大气候的人,我老忘了这点……”
那么一瞬间,莫匆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应该是那种脸庞被晒出风霜的痕迹,眼角带着淡淡的皱纹,沧桑清瘦、父辈一样的人物,那感觉到的气质和视觉的画面强烈的违和感让他不禁有些恍惚,定定地盯着安捷。
然而一晃神的光景,安捷的神色却徒然严厉起来:“你呢?也要成翟海东这样的大气候?”
“我?”
“翟海东为什么要找人追杀你,你明白么?”
莫匆皱皱眉:“我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他要真是存心了要杀我,现在我绝对不会在这喘气。”
好,不骄不躁,事后头脑清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安捷却高兴不起来,他情愿这崽子像他死鬼老爸一样一辈子当个傻乎乎的二百五,当个……正经人。
莫匆接着说:“他不过是敲打敲打我……再有,我估计老炮是觉得我还算可用,所以用这种方式拉拢,或者……驯兽?”
他太聪明了……安捷收起笑容,暗暗叹了口气,聪明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步,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安捷突然就失了谈话的兴趣,撂下一句:“我还有事,你好自为之。”
不在理会他了。
第三十章 惊蛰
“你不说清楚了不让走!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居家的,不惹事不扎眼,厨艺高超贤惠温柔善解人意的,行不行?不要这样一身桃花的。”
——莫匆猛地惊醒,自己那败家妹妹尖锐的嗓音好像还在耳边萦绕,大有绕梁三日而余音不绝的势头。他掐掐眉心,随手按了一下床头柜上小闹钟上的荧光开关,凌晨三点多。
莫匆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白天莫瑾跑过来聒噪了大半天,让他隔着道门都忍受了长时间噪声污染的缘故,才导致了这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安捷被这俩丫头这么折腾,没折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功力啊。
然而这个感慨却让莫匆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或者那么多的时间坐下来,听着这么个没遛儿的小丫头颠三倒四的疯话,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小瑜在看什么书,是好书还是不好的书。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可能格外的容易脆弱——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夜,莫匆猛地想起来,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也许,可能……就只剩下这两个姑娘了。
他们这是……相依为命。
可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职责……而或许如果没有安捷的对比,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莫匆抱着被子胡思乱想,渐渐不着边际起来——前一段时间快放假的时候,小瑜忘了拿东西,他替她把书从窗口扔下去的时候,好像看见里面夹了一张言辞暧昧的字条……并且明显是个男孩子的笔迹。
这事可大可小,他本来想过问一下来着。
可是后来他太忙了,四哥和陈福贵手下那堆见不得人的生意全都要他亲自经手,大批走私的东西在他眼皮底下转移,甚至包括一部分中东过来的军火……这些沾满了血和硝烟的运货箱轻易就转移了他的视线。
让他忘了自己的妹妹,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小子……
然后莫匆挫败地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他慢慢地爬起来,背后的伤口仍在疼痛,提醒着他和那个世界切不断的联系,他小心地推开被子,然后挪动过去,推开房门。
本来想去书房里坐一会,研究研究小瑜的日常读物……或者,那个神秘人安捷都在看些什么,却在看见客厅里沙发上蜷缩的人影时顿住了。
安捷这间房子靠边,卫生间和客厅都有窗户。而主人忘了拉窗帘,窗外透过来的静谧而微弱的光,打在那些家具、和人的身上。
沙发对于上面躺的人修长的身体来说,似乎太短了些,他的腿必须委委屈屈的蜷起来,一条毛毯搭在腰间,一多半都垂在地上。
他含着肩膀,有些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一只手放在脸旁边,一只手悬空地、手心向上耷拉在一边。那双手说得上极好看了,主人却不大爱惜,手心上有明显的、被挑破的水泡还没愈合的痕迹。
莫匆定住脚步,他没想到这男人的睡颜居然这么有煽动x_ing——那样平和宁静,甚至在种种微妙光线的作用下显得美好的睡颜,对于心里起伏着无数喧嚣不得安宁自由,而行走在黑暗里的人,仿佛有一击必中的吸引力。
特别是……莫匆心里哀嚎一声,自己有着非常个x_ing、与众不同的x_ing取向。
梦见莫瑾后走出来又看见这样的场景,于是整个夜晚都变成了一场悲剧。可是年轻人却情不自禁地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走过去——“我只是想给这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把被子拉上去点。”他没发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找着借口。
可惜安捷的防御系统未免太好了些,在莫匆距离他还将近有两米远的时候,沙发上原本睡得很熟的人猛地睁开眼睛,而那双他醒着的时候都半睁半闭、看上去懒洋洋的眼睛居然比任何时候都要警醒,没有一丝睡意。
仅仅一个眼神,莫匆就意识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那安静好看的睡颜,毕竟是个假象。莫匆耸耸肩:“你被子掉地下了。”
安捷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发出一个声音,大意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皮又垂了下去,身体放松地蜷缩回原来的位置,却根本没管被子的事。
莫匆默然,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醒了还是只是假装醒了。他叹了口气,放重了脚步,拾起他的被子搭好,并且无意识地掖了一下,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回到了卧室里,显然是忘了自己溜达出来是干什么的……
然后睡着了——原来替安捷盖被子这项运动有助于治疗失眠,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接下来的半个晚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在梦着一个消瘦的男人的背影,一开始他以为是安捷,可是那个男人微微含着的胸和弓下去的背部,不是安捷那样漫不经心懒散的感觉,而像是背着什么东西一样,沉重而艰难。
那背影极熟悉,莫匆努力地想追上去,却总是悬着一段距离,他觉得自己好像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脸上。
他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屋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男人背影的片段,还有模模糊糊的……花白的头发。
他忽然记起来,那个是莫燕南的背影。而他,居然认不出父亲的背影。
安捷敲敲他的门,探进头来通知了一句:“起来就收拾收拾吧,早饭给你留在桌子上了。”他本来说完就想撤退,却无意间看见莫匆的脸。他在这孩子的脸上看到过装出来的做作的热情,看到过y-in狠和恨意,看到过尖酸刻薄,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悲伤迷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