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梓伏低着头继续看奏章,不再去搭理竹樾。
竹樾又干站了会儿,终于决定把话说开了:“皇上知道了多少?或者说,皇上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见他愿意说正题了,晏梓伏把奏章放下:“先生书读多了,说的话越来越高深难懂了。朕知道什么?先生怕朕知道什么?”
竹樾:“皇上派人去重建了小槐村。”
晏梓伏:“哦,那个村子山清水秀,却在许多年前莫名地被屠了,这些年来成了废墟还被人传作鬼村,实在也是浪费地。去年正好有地方闹洪灾,百姓流离失所,朕就重建了小槐村让灾民住进去,有什么问题吗?”
若可以的话,竹樾并不愿把话说开,毕竟话一旦说开就无法挽回。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晏梓伏的翅膀已经硬了,并且不知道从哪里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有了要将竹樾一支势力连根拔起的势头。
于是竹樾直接道:“今日Cao民到这里来,只为了告诉皇上一件事,那就是Cao民从不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晏梓伏眼眸沉了沉,眯起来看着他笑:“哦?”
竹樾:“那日Cao民抱去小槐村求救的孩子并没有死。”
晏梓伏大笑起来:“你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竹樾不说也不行了,不论晏梓伏是否已经知道他并非真龙天子,竹樾都必须让他清楚这一点——必须让晏梓伏清楚地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只有听话才能继续坐在皇位上的傀儡。
晏梓伏笑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道:“那朕也告诉你一件事,朕是你教出来的,和你是一样的人。虽然朕非常恶心这一点。”他在这么多年里一直恶心竹樾也恶心自己,竹樾杀了他所有的族人,而他却不得不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认贼做师。
竹樾:“看来我果然没看错你,纪思和,你确实自幼聪慧。但你应该知道慧极必伤这句话。”
晏梓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有些怀念:“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去昭告天下朕叫纪思和?”
竹樾:“你很有自信,是我教你为人君者不能露怯。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想必我昭告天下也没用。”
晏梓伏微微笑了下,没说话。
竹樾眸色愈浓:“虽然我无法昭告天下,但想必总有人愿意并且乐于代劳,比如那些部署各地从没消停过的晏家亲王们——怎么想那些人都比你更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又比如薛贵妃和建王的余部,甚至比如宫里的王太后或者是你信任的晋王。你不是晏家的血脉,你是前朝皇室遗孤,那么你在这个皇位上做得再好也不过如此。当然,这些你都可以不在乎,你以为你一手提拔欧阳珏手握军马重兵就能拥有一道金汤屏障?”
竹樾笑了起来:“你在自欺欺人。在你和我之间或许他会犹豫一下然后选你,但在你和江山社稷他的忠诚功业之间,你觉得他会选什么?他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这片晏家江山社稷天下。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聪慧一世却唯独会在这件事上犯蠢,你甚至都没有我了解他。”
晏梓伏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沉默而仇恨地看着竹樾。他痛恨竹樾这么说,痛恨竹樾得意洋洋地说比他更了解欧阳珏。欧阳珏是这个世上唯一属于他的,他也只属于欧阳珏,他讨厌任何人试图c-h-a足其中。
竹樾继续笑道:“你当然也能现在就杀了我,不过一旦我出了事,我布置的人就会立刻将一切消息和证据都传到该传的人面前。我死不足惜,还能帮你把你们纪家痛恨的晏家江山再搅乱一把,也算全了我俩这么些年的师徒情分。”
竹樾离去前留下了一张名单,上面列着被晏梓伏贬斥的官员和新的名字。意思很明白,晏梓伏从今往后彻底要受他掌控,要帮他将那些人安c-h-a到各个要处,从此晏家江山暗地里改成姓竹。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去刺激一个病娇(((
☆、闯宫
晏梓伏盯着桌上那张纸发呆。
吴显微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擅自拿过名单细看,越看越心惊:“那个混蛋!”
晏梓伏苦笑了下:“早多少年就知道他是混蛋了。”
吴显微:“就让他去说,我不信其他人会信。你如今已经大权在握,区区谣言怎么会轻易动摇人心?”
晏梓伏:“你以为人心不容易动摇吗?何况是有关皇室血脉的事,不说别的,如今那么多晏家的宗亲盯着这皇位都快盯出血来了,他们早就恨死了我,如果不是我出现的话,他们早就名正言顺地抢入京城了。一旦让竹樾把我是前朝遗孤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人自然会抢着和竹樾合作,他们甚至可以各退一步把竹樾手上那个真正的晏梓伏推上皇位做傀儡,剩下的利益再各自分去!你觉得让他们这么搅的话,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吴显微默了片刻:“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你当皇帝还当上瘾了是吧?思和,你姓纪,纪家祖训你都忘了?”
晏梓伏哽了哽,半晌才道:“表哥,不管我姓什么,我不能看着江山社稷在我的手里乱掉,它不姓晏,也不姓纪。何况我答应了阿珏,我必须守好它。”
吴显微愣了愣:“你跟他不会是当真好了吧?你、你难道不是为了他手上的兵权?”
晏梓伏一脸莫名地看他:“你会为了兵权去断袖啊?”
吴显微:“……你也知道这是断袖啊?你不要傻了,他是男人!你疯了?”
晏梓伏:“那你就当我疯了吧。”
吴显微还要说话,却见晏梓伏喊进了禁卫首领,冷声道:“按之前布置好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禁卫首领领命而去。
吴显微又吃了一惊:“可竹樾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布置的人手岂不是会将消息放出去?”
晏梓伏:“那也要那些人有命才行。”
吴显微仍旧担忧:“你不要莽撞,万一有漏网之鱼将此事泄露出去,你要如何解释?”
晏梓伏望向他,忽然笑了:“朕为什么要解释?”
就这样,竹樾被扑杀于丰润门。竹家地下搜出了大批兵器财物乃至于龙袍和一个自称真龙天子却三两下就被戳穿了的假晏梓伏,竹家三族被指以谋逆全诛。
晏梓伏雷厉风行地做完了这一切,仿佛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随后便兴致勃勃地登上了高楼远眺,只留下了吴显微在身旁。
吴显微问:“那个自称晏梓伏的人是你故意安排的?”
晏梓伏:“对,与其让竹樾的余部去捧出一个所谓的真正的晏梓伏,不如由朕来捧。不光是那个人,还有兵器和龙袍都是朕让人放的。”
这样一来,哪怕竹樾的余部再放出晏梓伏身份有假的消息来,那可信度也得降一半。
吴显微有点担忧:“你这样始终都太冒险了。”
晏梓伏反问:“不然你让朕怎么办?跟竹樾虚以委蛇?那只不过是在养虎为患,我爹当初说过,多少患者治不好的病痛都是因为他们喜欢拖着,本来不过是斩断一臂的事情非得拖到毒行全身药石无灵。”
吴显微闭了嘴。过了会儿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晏梓伏眼睛一亮:“表哥,改天再跟你说,我先走了。”
说完急匆匆就转身下去了。
吴显微不解地循着他刚才看的方向去望,望到有人策马入了宫。
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欧阳珏。
吴显微讨厌欧阳珏。
晏梓伏下楼之后却并没撞见欧阳珏,他的面前仍旧是空荡荡的殿前大地。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问守在楼下的葛铁:“人呢?”
葛铁没来得及说话,跟在身后下来的吴显微就开口了:“臣刚看到欧阳将军听了个侍卫的秘密话就折返朝宫门去了,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晏梓伏有点不悦地看了看吴显微,很快又压下这股无名火,不做声地转身朝殿里走。
吴显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侧身旁:“皇上……”
“住口。”晏梓伏反复地吐气,终于觉得心里憋闷,“葛铁!”
葛铁忙跑进来:“皇上,奴婢在。”
晏梓伏:“去把欧阳将军请过来,无论他有什么事都必须马上过来,这是旨意。”
葛铁领命而去了。
可是葛铁根本没找到欧阳珏。
欧阳珏出了宫就直往城外去,出了城就失去了踪影。直到半个月后他才回城,给的理由是去看城外驻军途中遇到了山匪。
与此同时“竹樾弟子关清月在被追捕途中得到高手相助逃脱”的消息落到了晏梓伏的案上。
晏梓伏把砚台砸了出去,墨汁洒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一片狼藉。
***
欧阳珏把重伤的清月救了出来,又背着他去访深山神医,好不容易才把清月安顿下来。待清月恢复了意识能稍加走动时,欧阳珏才想起该回京一趟问个究竟,只是可惜这么长时间竹樾的尸骨恐怕都找不到了。
清月恨得牙痒,拽着欧阳珏道:“是晏梓伏!他杀了我师父!”
欧阳珏掰他的手:“我知道是他,所以我去问他原因,你先松开我。”
清月:“还有什么好问的?他根本就不是皇帝,他害怕被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只有我师父知道!他就是想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