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使臣赶走之后,一众君臣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欧阳珏”。
这“欧阳珏”也做好了准备,坦然地由着众人看。
集体默了会儿,顾淮稳了稳情绪,问:“你真是欧阳珏?”
“欧阳珏”:“……是。”
顾淮:“你明明已经死了……”
“欧阳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失忆了。”
顾淮与众老臣换了个眼神。虽然这人说得话不足为信,但显然追查这些并没什么意义,如今关键在于皇上确认了这就是欧阳珏,那么唯一的问题是要如何处置欧阳珏。当年欧阳珏因意图谋逆罪被赐死,近来却又被皇上翻出旧案说要重审,那到底……
众人看向了晏梓伏。其实比起说欧阳珏死而复生了,他们更相信当初晏梓伏是把毒酒换成了假死药一类的东西,反正他们也丝毫不觉得晏梓伏做不出这种事来。
晏梓伏神色平静心绪稳定一本正经:“此事涉及神鬼,不可妄断,也不宜传扬出去引出什么不妙的事端来。因而朕觉得当让他先留在宫中,众卿以为呢?”
众卿以为:好像我们说不的话你会听似的。
顾淮:“臣以为此事当慎而重之,死而复生一事已属蹊跷,戾……欧阳珏案毕竟还未有个有所然,因此不宜长留宫中,尤其不宜与皇上□□。臣觉得或许可以将欧阳珏先移交别处审查一番才可靠。”
晏梓伏:“朕知道忠烈侯死而复生一事事关重大,所以顾相觉得还有哪里比皇宫更安全?”
顾淮:有你在就一点都不安全了!
晏凤元揣着手,默然地看着“欧阳珏”,听着晏梓伏跟众臣争论,他却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态也不表。
争了半天,晏梓伏直接耍赖皮:“这就是札木送给朕的,朕把他放哪里还要你们管?”
顾淮:“……可这人是欧阳珏!”
晏梓伏摆摆手:“不是不是,他就是长得像,刚才朕哄那个使臣的。”
众臣:“……”当我们三岁孩子好骗?
吵了一阵,各人都退一步,决定把“欧阳珏”暂时安顿到别苑里。
***
离去时,顾淮说实话是松了口气的。虽然这么想不太好,可无论如何看来自家侄子是能逃过一劫了。且不论宫里这个“欧阳珏”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又或者是否心怀鬼胎另有目的,但怎么着都能让侄子顾知觉逃脱魔爪……咳,龙爪。
他这么想着,又觉得有点愧疚,似乎这并不是为人臣者该有的心思。但……唉,这事儿反正说不清。
顾淮内心十分复杂,心绪万分纠结,连晏凤元喊了他好几声才听到:“……王爷?抱歉,下官实在是……唉,罢了,不提也罢。王爷有何事叮嘱?”
晏凤元:“只是让顾相放心,皇上有分寸,不会出什么事。”
顾淮点了点头,跟他告了辞便走了。
晏凤元是最后一个走的。此时已是傍晚,他没坐马车,而是带着随从慢步走在京城的街上。归家的人很多,街上热热闹闹的,店铺也都在迎客,一派繁华温馨的景象。
晏凤元走着走着停在了一家酒铺门前。这家酒铺据说已有百年的历史,也确实酒香醇厚,走在外头也闻得到。
随从上前一步,问:“王爷可是要买酒?”
晏凤元有点想喝,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喝酒误事。”他一向自制,虽然酒量不算差,却几乎不在私下里因私事喝,更不允许自己喝醉,想来既然不能喝醉,那么只会令人喝了愁上加愁。
回到王府时,日头已经要落完了,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晏凤元觉得有点头疼,连打了几个喷嚏。好不容易停了,鼻子却一直发痒,胸腔里有点闷。
随从关切道:“王爷可是身体不适?是否要去请太医?”
晏凤元:“无妨,可能是近日没休息好着了凉。你让厨房煮碗姜汤就好。”说着又打了几个喷嚏,脑子昏沉起来。
晏凤元懒劲上来也不再跟随从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便朝书房走去。
随从:“王爷着了凉何不早点休息?”
晏凤元:“还想先看看书,你不必跟过来。”
他踱步进了书房,随手拿起最近的架子上搁着的书翻看。一打开,里面有东西掉了出来。他弯腰去拾,东西捻在指尖,竟觉得有点发烫。正是那晚的小花,花在书页里夹了几日,已经干成了薄薄的一片。
晏凤元想起那夜自己一时兴起将花别入那人的发间,那人似乎吓了一跳,仰着头来看。皎月星华就这么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仿佛误闯了人间。
晏凤元把花搁回书里,坐在椅子上出了一会儿的神,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里自己正当年少,跪在母妃的病榻前,脸胀得通红,举着手指,发着誓言。
“……绝不觊觎皇位……绝不与晏氏龙脉争夺任何……衷心辅佐朝纲,匡扶社稷,恩泽天下……若有违誓,生生世世低贱卑鄙,作男为奴,作女为娼,鹰啄鱼叼,苍天不容……”
作者有话要说: 打了一天的喷嚏之后,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_(:зゝ∠)_
☆、重回旧地
清月一去不复返,欧阳珏联系不上他也就不耽误时间了,跟沈南星安排了一下就打算下山回京城。不料他刚下山就看到守在山脚的裴遇。送人下山的沈南星有点警惕却不太紧张,因为认出了裴遇是常跟在晋王身边的人,说起来当年晋王在欧阳珏一案中的奔走他们一帮兄弟是记在心里的。
裴遇接到了晏凤元发来的紧急消息,这才赶紧找过来堵人,还好人没走。他朝欧阳珏简单地说了下事态,并没说使臣送回了一个“欧阳珏”的事,只说要跟木蒂联姻,正好让他去建珠城等着和王鑫一起护送银狐公主入京。
欧阳珏有点惊讶:“联姻?银狐公主?跟皇上?”
沈南星瞥了他一眼,有点揶揄的感觉。
欧阳珏一个白眼砸了回去,心道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真是脑子有碗大的坑,我纯粹就是没搞懂为什么突然不打仗要联姻了不行是不是。
裴遇:“跟三王爷。”
欧阳珏:“哦。”
于是欧阳珏就出了三梁山,直奔建珠城,住进王鑫府中,整天大眼瞪小眼。
王鑫以前就看欧阳珏不惯,连带着对“顾知觉”第一印象就差,经过后来抓捕阿尔伦一事后更是厌恶到了极点。当然欧阳珏也对他没什么好感,心里还惦记着回京城之后就狠参他一本,没事儿骗国库已经是轻的了,居然还他娘的敢里通外敌。
尴尬了几天,从京城来的迎亲队伍赶到了,在建珠城停留了半天,见了见欧阳珏和王鑫,带来了一道旨意,说是让王鑫跟着迎亲队去木蒂接银狐公主,让“顾知觉”暂管建珠城。
王鑫登时就炸了:“他一介文臣怎么可能管得了建珠城?!若这里出了问题算谁的?!”
欧阳珏好笑地看他跳脚。
传旨的官员生得一张圆脸喜庆面——这才被派来迎亲——笑眯眯地道:“皇上说他知道王将军会这么问,他说算他的。”
王鑫:“……”他嘴角一抽,咬着腮帮子瞪“顾知觉”,“你面子真是有天大!”
欧阳珏一摊手:“怪我咯?不过比脸大本官怎么大得过王将军,你还是少嚼点槟榔吧,看那腮帮子。”╮(╯▽╰)╭
王鑫气急了拔剑就要砍过去。
只见裴遇身形一闪,双手一点,王鑫便麻x_u_e一痛,剑哐当一声落了地。
欧阳珏苦口婆心状:“王将军你这样就比较没面子了,就算你砍了我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难道传出去会是件多光彩的事?”
王鑫丢了脸,一张脸黑里透红,憋了半天,狠狠一踢剑,也不捡了,大步就朝外走。那宣旨的官员忙跟着追出去,一路还喊:“王将军等等下官,咱们得赶紧启程了,皇上说这事急……”
等人都走了,裴遇面无表情地朝欧阳珏道:“不要再激怒他,这是他的地方。”裴遇并没太大的盲目把握觉得自己能护欧阳珏周全,毕竟强龙也不压地头蛇。
欧阳珏有点哑然失笑。他下意识地想反问一句:建珠城什么时候轮得到王鑫来当地头蛇了?
但他转瞬又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反思着自己确实有些张狂了。大概一方面是出于对王鑫的不满,一方面也来源于重回故地带来的莫名意气。
生前最后那些年里他在建珠城待的时间比在京城里长,这里是他大战成名的地方,城里的百姓都与他一同守过城流过血。
最难的时候被阿尔伦堵截了所有的路,城里断了半个月的粮。
那时候正是寒冬,想吃Cao都没得吃,城里的人们把树根都刨完了,竟开始有些想要易子而食的蠢动。幸而被沈南星给发现阻止了。可是那又怎么样,能阻止一次两次,可人们再饿下去的话沈南星阻止不了一百次。
当时沈南星黑着脸带着一身的煞气跑到欧阳珏面前说了这事。铁铮铮的汉子一边说一边骂一边流泪,拔出剑就要剁手指立军令状,求欧阳珏同意他带兵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