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转身就往外跑,一路跑去找到随军的大夫,揪住就问:“王爷的手怎么了?!”
大夫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伤、伤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伤了,怎么伤的,伤得怎么样?!”
大夫也不明白具体的原委,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无非就是欧阳珏那日重伤送回后,王爷的手筋便跟着也断了。可王爷也没说是谁伤的,也不肯接好,只让大夫别声张就好。手筋断了之后若赶紧治,其实是能治好的,但拖得一时三刻就再没办法了。
欧阳珏如何再想不通前后因果?他浑身跟灌了铅水似的,沉沉重重地往回走,再度掀开晏凤元营帐门帘时忍不住就是一句:“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打你!!!”
晏凤元:“……”
晏梓伏:“……”
欧阳珏看着帐内坐着的叔侄俩,也一时愣在原地,半天做不得声。
半晌过后,晏梓伏回头看看晏凤元,又回头看看欧阳珏,脸上神色十分复杂。
晏凤元清了清嗓子,道:“顾将军要找陈将军的话,他不在本王这里。”
晏梓伏又看回了晏凤元,脸上写满了一句话:皇叔你不要强行挽尊了!!!
☆、冷战
欧阳珏回过神来,朝晏梓伏行了个礼,却磨蹭着没肯走,眼睛一直盯着晏凤元的右手看。
晏梓伏便道:“朕来找皇叔说说话,你若想听,便也坐吧。”
欧阳珏便挨着晏凤元坐下。
好在晏梓伏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细问了些战况便又走了。
他一走,欧阳珏立刻板起脸朝晏凤元道:“我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晏凤元一怔,竟难得露出些诧异的神色来,又莞尔道:“你敢!本王才不信。”
“……好吧,我是不敢。”欧阳珏立刻怂了认了,但又道,“但我是认真的,你若再这么做,我定然会生气,你伤你自己哪里,我就双倍伤我自己哪里。”
晏凤元也正了颜色,摆出威严道:“不许!”
欧阳珏不跟他争,抱住他道:“你也知道不许我这么做,难道你这么做我就会开心吗?那都是裴遇擅自做的,你难道觉得我会怀疑是你让他这么做?”
晏凤元叹了声气:“本王知道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但——”
欧阳珏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但’,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准你这么做。我们在一起就应该好好的,而且冤有头债有主……”
“这笔债,本王没办法讨。本王无法对裴遇动手。”
欧阳珏拿脸颊贴着他的侧脸,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没事,你不要为了这事为难。这些时日我不跟你说话,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结。清月哥是因我而死,若要说我毫无怨气,那是骗人的话。我知道你们杀清月有你们的道理,但他是我挚交,又为了救我而死,我很生气,也很伤心。”
晏凤元默然。
半晌,欧阳珏道:“给我时间,我或许能自己解开这个结。”
晏凤元几乎想说:你永远解不开这个结。但他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心里却已经落了底。晏凤元自恃比世人都更了解欧阳珏,以欧阳珏的x_ing情而言或许确实不会为了此事怨怼晏凤元甚至于裴遇,但欧阳珏定然会把关清月之死的缘由堆砌到他自己身上。总而言之,关清月的事将永远是横在两人间的一道天堑。
晏凤元忽然有点明白了当年母妃与父皇之间的爱恨情仇。可他与欧阳珏到底不是那两个人,或许都不会愿意纠缠成一对怨偶,或许有时候趁着美好情意尚存的时候分开,对彼此而言都是好事。对欧阳珏而言,或许也只会为了一段没结果的□□而黯然个数年,总好过一世都背负着对关清月的愧疚。
可晏凤元也不愿在决战前夕说这些话来扰欧阳珏的心神,只作出了与往常无异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行,现在先将此战了结,事后再说我们的私事。”
***
晏梓伏虽然平日里在私事上闹腾个没完,可也确实是个文治武功都尚算不错的君主。何况局势本就节节大胜,晏梓伏御驾亲征更给三军将士以极大鼓舞,怎么看都是大势已定。
几个人都收敛了私事的心,专注在这场战争上,倒前所未有地融洽起来,配合得颇好。欧阳珏制定行军作战的战略,晏凤元则擅于在阿尔伦内部下钩子使跘子,晏梓伏则出面统帅大局,就连顾知觉也偶尔能在旁提点些什么——欧阳珏和晏凤元试着接触过顾知觉,可晏梓伏唯独对这件事极为谨慎,将顾知觉看得牢牢的,而顾知觉也对欧阳珏和晏凤元十分警惕。大敌当前,看起来顾知觉暂且也不会作什么妖,欧阳珏和晏凤元只好暂且放下此事。
这日议完会,欧阳珏和晏凤元并肩往走,继续议论着局势。忽然晏凤元笑道:“其实父皇说得没错,本王担不起皇位。”
欧阳珏一怔,皱着眉道:“那是他眼瞎。”
晏凤元觉得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但碍于两人还在某种意义的冷战中,便也只好委婉道:“那是本王的父皇。”
欧阳珏心道,那又如何,还指望我喊他岳丈么,就冲着裴遇这件事都不可能,就不待见他就不待见他就不待见他。
晏凤元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他实在也没说错,本王自小便总钻营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法,机灵委实算机灵,却总归失了大气。当年还小,有残暴的匪徒流窜于南疆山间,且屡次招安又屡屡反口。父皇拿此事问我们几个兄弟如何治,太子答恩威并重,三皇兄和四皇兄答以仁义教化,二皇兄和六皇兄答以铁军灭之,唯独本王答说以离间将匪民骗入深山,令他们粮绝后自相残杀蚕食,用以威慑天下。二皇兄指责本王这样过于冷血残忍,本王反倒真正困惑地反问他既都是将人杀了,何必在意方法,何况杀j-i儆猴一石二鸟不好么。”
晏凤元记得当时父皇与众皇兄的眼神,遮掩得好的便只是流露出讶异,遮掩得不好的便仿佛在看一个嗜血妖怪。
欧阳珏憋了半天,道:“其实我觉得你的法子挺不错的……”
“可这不能是一个君主该有的想法。”晏凤元坦然地道,“本王可以这么想,你也可以这么想,但皇上不能这么想。本王知道这一点,却也改不了天然本x_ing的行事作风。”
这也是文帝对他又爱又恨的缘故。爱他委实雷厉风行的做事,可也防备他会有朝一日将淬毒的利刃倒戈相向。
欧阳珏默了片刻,倔着道:“反正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晏凤元失笑,道:“嗯,被你说多了,本王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
“你本来就是!”
晏凤元笑道:“这世上只有你与皇上这么认为。”而皇上如今大概也不这么认为了。
欧阳珏不满道:“民间百姓全都这么以为的,不然你以为我妹她们怎么总提起你的时候就捧着心一副恨不生得晋王妃的样子……”呵呵呵前段时间欧阳喜妹逮着机会就踩我两脚说王爷怎么聪明一世糊眼一时的事我是没说,真是亲妹妹啊呵呵呵等我回去把婚书裱好了贴她房里给她天天看呵呵呵。
晏凤元却有点冷清的样子,不在意地道:“本王又不认得他们,他们如何看待本王也都没什么。”
欧阳珏却讶异了。他自己做将军虽说也是为了护卫百姓疆土,其实也存了扬名立万的心,也颇享受被人爱戴的滋味,曾嘴硬说不介意,但还是有点点介意死后被晏梓伏封成了戾悼侯。而晏凤元一贯爱民如子,这点绝不是作假,可又怎么会这么不在意百姓的看法。
想来想去,欧阳珏一颗心温柔又心疼得能拧出水来了。他想明白了,晏凤元向来只觉得该去爱护百姓,百姓于他而言是天然的责任,他却从未期待过要因此获得平等的回报和爱,这样平静的心境得是从多无望也无爱的岁月里磨砺出来。
欧阳珏忍不住拽着晏凤元绕到了一顶营帐后头,抱住他就吻了上去。
许久没亲热了,晏凤元一时有点懵。正好好说着话,怎么一言不合就亲嘴……年轻人的热情真是来得又快又莫名啊……
☆、合作
不远处的瞭望架上,晏梓伏本在四处眺望,忽然便看到了营帐后头两人拥在一起亲吻的一幕。他静静地看着,忽然喉头一甜,强忍了下来。
——那是顾知觉,不值得稀罕,只是顾知觉而已。真正的欧阳珏在朕的营帐里,哪怕怨恨朕也从始至终都是朕一个人的。
晏梓伏在心里想了又想,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跟在他身侧的小陈将军被吓个半死,忙让人去叫太医。
晏梓伏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拿帕子擦了擦,道:“陈将军,十日之内朕要结束战事。”
“是!”
晏梓伏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怕自己撑不了太久,可他要做的事还有那么多。
***
两日后,沈南星领三千轻骑从建珠城赶到阿尔伦身后,劫走了供给的粮Cao。
阿尔伦这才明白,晏凤元是故意让他轻易得胜深入中原的。晏凤元了解木蒂的做法,几十年来习惯了抢掠完就跑,短期内占据了这么多城池后一时间并无法统治好,被收回去是不难的事,而对于阿尔伦来说,却是断了后路补给。
可阿尔伦也不急,京城近在眼前,只要攻下了京城,目前所有的难题就都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