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指示?”
“速战速决吧。”叶修说,“由于前面的功夫基本上白做了,再来可就不是一个节奏了,你扛得住吗?”
喻文州在黑暗里微微一笑。
“放马过来。”他在他耳边说,“我死不了的。”
2
黑色的天,白色的雪。
路灯拖出渺远暗淡的光晕,一轮轮铺撒在马路上,越靠近黑暗,那一轮光就越弱,溶溶没进了夜色笼罩的街道。灯下,莹白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面飞快积起了薄薄一层,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车灯照到的全是密集的雪花。
寒冬的深夜,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车也是好半天才驶过一辆。马路对面,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的门忽然开了,两个人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交谈,一路沉默地走着。到了最外面的大门口,长发女孩站住了,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独自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他慢慢走远,身后的长发女孩泪流满面,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男人回过头,举起手挥了挥,走出一段路,又挥了挥手,然后又挥了挥。
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画面褪色变得很浅。
狂风平地席卷,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灰茫茫的夜空仿佛要坠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男人将衣领竖起,他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肩头很快s-hi透了,头发也结起了冰棱。
“喂,你!”他听见自己喊了出来,声音消散在风中。
男人没有停下,连头也没回。
“我说等一等!”
雪花如从天而降的碎片,割在头上脸上。他狠抹了把脸,拔腿追了上去,有什么刺得眼睛生疼,不知是雪光还是那从未投来的目光。那个人听不见也看不见自己……
不,自己本就不在这里。一种奇异的清醒占据了意识,如刺骨的冰水从头浇下。他想起来了,自己坐在灯火通明的建筑里,像刚打了一场胜仗,攥着一叶之秋的账号卡,听着嘉世队员关于那个人的风言风语,还有对自己的吹捧讨好。崔立在说着叶修的事,一个三度捧起总冠军奖杯的人,联盟的斗神,竟然付不起合同解约的违约金。
他的记忆就停留在会议室里,他根本没看见那两个人走出大门,叶修孑然一身离开。他更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在雪地里大喊大叫,试图追上一个早就消失的幻影。
幻影停驻,叶修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他背着风,用手笼着打火机,可是冻僵的手不听使唤,打了几下都没有点着火。
他看着自己徘徊在原地,一咬牙走了上去,像一个普通的后辈,与相识的前辈在雪夜相遇,有些僵硬地扯出个笑,指了指打火机。叶修挑起眉毛,将打火机递给他,娴熟自然地低下头。他小心地弯曲手掌,拢出一块无风之地,为叶修点着了烟。
烟雾在他们之间弥散,叶修吸了口烟,冲他笑了一笑。
“这人身上……好多故事啊!”真实的自己在温暖的房间里说着,第一次对这个从不露面,不参与任何商业活动,也从不提起家人的神秘前辈心生好奇。然而那点好奇迅速消弭,接过一叶之秋的巨大兴奋,对未来的勃勃野心,让他轻而易举忽略了,方才的一幕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说是何等残酷。
雪夜里,不远处的兴欣网吧,一个最精彩的故事正要开始。
那是叶修的故事,是陈果的故事,唐柔的故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叶修身上的那些故事,他也再不会有资格去了解。
“放手吧叶哥,看看你的手,居然抖成这个样子。这样的一双手又怎么能发挥出斗神的实力呢?还是让我来吧!我会让斗神的名号再度响彻整个荣耀的。你?退休啦!”
故事开始之前,在叶修眼里,他就以如此刻薄丑陋的形象出现。
手肘一滑,磕在行李箱的边角上,孙翔猛然睁开眼睛,一张银白的账号卡自手中飘落。
空空的胃抽搐着,此前吞下去的两块压缩饼干早就消化干净,饥饿感如幽灵附体,从第一个晚上过去后就没有消失。睡意跑得精光,他赶紧跪下来,双手在地上摸索,又不敢按亮手机,胡乱寻找着。
在行李包中发现这张账号卡时,孙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鬼使神差地,他将卡放进了衣服口袋里,时常按一按,确认它还在那里。
“干毛呢?睡不睡了?”唐昊被吵醒,口气挺冲。
“都小声点。”张新杰皱眉。
叶修和张佳乐他们回来就已经是傍晚,处理伤口,吃东西,开会加上折腾,闹一闹也到了睡觉的时间。叶修和喻文州还没回来,一部分人先睡了,另一部分人聚在稍远的地方,低声讨论着。第二盏节能灯电池耗尽,现在充当照明的是一台开启背光常亮的平板电脑。
孙翔挤不进他们的圈子,他自己也知道,他在职业圈人缘称不上好,跟不熟的前辈就更没什么可聊的,但又不想去睡觉。这半天他一直浑浑噩噩,头脑处于半死机状态,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找了个箱子靠着,瞪着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总算找到了。孙翔的心快速跳着,手指摸过卡的边沿,仔细走过一遍,确定完好无损,在自己的袖子上把s-hi气擦掉。
脚步声自远而近,是两个并肩走在一起的人,他们边走边悄声细语。有谁翻了个身,孙翔听见李轩舒一口气,由朝向外侧躺变成了朝向内侧躺。
叶修和喻文州没有靠近,走到讨论组那里去了,他们压着声说着话,嘤嘤嗡嗡的,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心烦。又过了好久,那边才陆续过来人躺下,孙翔感到有人轻踢了踢自己的腿,空气里传来一股谈不上熟悉,也绝不陌生的烟味,离得那么近。
不等他挪开腿,那个人就从他身上迈了过去。孙翔下意识隐蔽地吸了下鼻子,在长日不退的淡淡烟味下,并没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烟味靠近,又远离,终于闻不到了。
他们是不是洗过澡?水那么凉,也不怕冻死?
“哎哎,刚谁啊,没睡也不知道让一让,差点绊我一跤。”叶修小声说。
“张佳乐吧!”
“谁?说话的谁,再出个声!”张佳乐说。
“睡觉吧你,手都不能上还不老实。”叶修说。
那只是一个梦。
不可能有第二个那样的雪夜,说出的话也不可能收回。
时间可以沉淀一切,却无法改变自己曾是什么样的人。
一躺下来才觉得筋骨酸沉,白天那样不惜余力猛跑,又结结实实摔在石地上,被石块砸出不少青肿瘀伤,叶修伸展着四肢,很想泡进热水里好好放松一下。喻文州就挨着他躺下,身上还带着寒气,相贴的肌肤冰凉,叶修把盖在身上的大衣往他那边匀了匀。
喻文州满是倦意地偏过头,下巴蹭着叶修的肩,一分一毫都不肯动了。
叶修突然皱起眉头,侧耳去听,又毫无异常。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四周长短不一的呼吸里,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抽息。
朦朦胧胧要入睡时,又是一声。被压得极低极微,用尽胸腔的力量,竭尽所能地收束扼制,仍透了一丝出来的抽息。
第24章
叶修皱了下眉,心思回到入睡上,权当没听见。都是成年人了,由于境况特殊,他们的关系暂时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但每个人也还是需要个人空间。那个人既然竭力压住声音,就说明他并不想惊动别人,伤痛也好,崩溃也罢,所有决堤涌流的情绪,都是只留给自己的。
也许该找个时机跟孙翔谈一谈。
面对这样的困境乃至绝境,别说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是见多识广阅历深厚的人也未必能冷静处事,自己当初,过于严厉了些。
叶修的心情很矛盾,有时候,他担心个别人在这种环境下彻底失控,那会演变成一场灾难;有时候,看着众人漫不在乎地说笑吐槽,该探路探路,该炸毛的也不客气,他又会希望,大家都能痛快发泄一下,抛开多余的顾忌,让自己轻松个哪怕一时半刻。
四天下来状况不断,太多超出了固有的认知和心理底线,想挣脱又无处着力,人的精神压力已经积攒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叶修觉得,就算丢脸地抱头痛哭,或者真打两架也比一直紧绷着要强,但这种话又实在不好出口,尤其是他自己也没立场发话的前提下。
真想抽烟啊!他了无新意地想,手在口袋里掏摸着。喻文州沉沉叹了一口气,叶修一怔,以为把他给弄醒了,隔了几秒才觉出不是。
他呼吸沉细,严严实实地裹着大衣,脸朝叶修的方向,膝盖蜷起侧躺着,一手还环抱着腹部,是婴儿在母腹中蜷缩的姿势。
叶修躺的位置离值夜的肖时钦比较近,光亮能透过来一点,他听着喻文州的呼吸,突然想再摸摸他的头发。
他记得那些晃动的额发,随着身体起伏的节奏在皮肤上擦出刺痒,发根上汗水不断凝聚,汇流到发梢再一滴滴落下,偶尔也因为剧烈的撞击飞散开来。他也记得那些散碎漏出的呻吟,他的朋友、他的队友的声音,蒸腾的热意掩盖了一切,他无法不承认,那时带着强烈征服感的愉悦在内心抬头,快意压下了歉意,情欲的漩涡中酝酿着凶猛的风暴,叫嚣着掠夺、肆虐、毁坏……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他明白对方表现得无与伦比的配合,以放纵的姿态沉溺其间,那其实是喻文州温柔下独有的强硬。
强硬地甩开一切心理包袱,打碎可能会成形的隔阂,真实的欲望和真实的情绪,他哪个也不回避,全盘敞开了迎接面对。
叶修没那么矫情,喻文州敢发起挑战,就做好了准备承受,包括附加的屈辱感和对那个沉浮于欲海中的自己的审视。第二轮做到后面,两个人都有点疯,他也真没留力,结束后喻文州伏在他身上半天没动,头发全s-hi透了。叶修给他顺着气,手摸到后背,上面的汗干了几层又落了几层,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随着凌乱的呼吸一起一落。
他很久没有出声,叶修握着他的腰把自己抽离,他也只抿紧了唇。事后他们借着手电光柱发散的余光,各自快速清洗了一下,叶修没有往喻文州那里看,只是给他递了几件衣服。喻文州自自然然就接了过去,穿裤子的时候,还撑了下叶修的胳膊维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