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摇头不语,凤姐儿也不再说,只懒懒地躺了一会子,便有外头的管事媳妇们来回话。凤姐儿蹙眉听着府里头一项项开支,心里不住盘算。好容易打发走了人,凤姐儿叹道:“这越是到了年底,越是叫人愁肠。别人过年图个高兴图个热闹,偏生到了我这里,说起过年来就想躲了出去才好。”
正抱怨着,外头金钏儿进来道:“二奶奶可有空儿?太太那里请二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儿忙起身来,笑道:“方才完了事儿,正是闲的时候。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平儿忙拿出了一领斗篷给凤姐儿披了,凤姐儿口内抱怨:“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索性没一点子喘气儿的功夫了。”
去不多时,便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平儿因没有跟过去,见她脸上颜色不好,也没敢就问,只伺候着凤姐儿吃了半盏茶,便垂手侍立在一边儿。
凤姐儿沉默半晌,轻叹了一口气,问平儿:“前儿我叫你收起来的那套翡翠头面和紫檀透雕镶玻璃的小炕屏,可收了?若是没收,也不必收了。”
平儿道:“早就收到后头去了,这会子若是要,我就找去。”
“明儿再去也使得。”凤姐儿有气无力道,“明儿找到了,你再瞅着凑两样儿看的过眼的东西,一并给太太送去。你叫人去打听着老太太那里今儿什么时候传饭,我再过去罢。这会子我可是实在撑不住了。”
平儿会意,答应了一声出去不提。
凤姐儿自在屋子里歪着,又叫了丰儿替自己捶腿,闭目盘算。眼瞅着这个府里当家是越来越艰难。先前还好些,自从开始修建了省亲的园子,银子如流水一般花销了出去。如今倒好,眼瞅着过年了,各个亲友那里的年礼,请客的年酒,府里大小主子的衣裳首饰,各处都是要钱的。可钱从哪里来?方才自己的好姑妈叫了自己过去,竟拉着脸叫自己预备给娘娘的节礼。又说如今娘娘身份不同了,宫里处处要打点着,除了预备了金玉玩器外,还得另备下些银子才好。自己才说了个银钱上有些吃紧,她竟说要自己不拘哪里凑了来先垫着,日后有了再补给自己。真真是好笑了,哪里去凑?不过就是要自己出私房垫的意思。别说没有,便果真日后有了,自己还能去要不成?
没奈何,自己如今说是管家,上头两层婆婆,其实究竟有那件事儿能叫自己做主?唉……
只是……
凤姐儿睁开眼,涂着丹蔻的手指用力一攥,这再难,也得咬牙顶着。要不然,这荣国府里头,还真未必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第26章 ……
凤姐儿这里盘算着自己的心思,梨香院里头宝钗从贾母那里回来,便自己坐在窗前看了一回书,又做了几针针线,只是觉得心里不似往日平静,便索性放下了。
薛姨妈进了屋子,便看见女儿托腮坐在灯下,一双水杏大眼半垂眼睑,瞧着便有些懒懒的。
薛姨妈忙过来伸手探了探宝钗额头,觉得不热,方才放了心下来,道:“我的儿,我瞧着你这半日都不大精神。若是累了,便早些歇着。”
宝钗叹了口气,起身扶了母亲坐下,轻声道:“我并没有什么的。哥哥还没有回来?”
“唉,快别提那个孽障了。”薛姨妈拉着女儿坐在身边儿,“十天倒有九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外头忙些什么。”
能忙些什么呢?自家的哥哥自己知道,但凡知道做些正经事情,还会为个丫头去打伤人命?宝钗心内苦笑,嘴里却劝着:“妈妈也别总是骂哥哥,横竖您也心疼他,有话好好说就是了。咱们又不能去外头谈生意做买卖,可不得指着哥哥么?哥哥最是孝顺的,妈妈好好吩咐了他,他会听的。”
薛姨妈爱怜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欣慰道:“我儿说的是。只是你哥哥这不着家的毛病,须得叫他改了才好。原本我想着,他既是喜欢香菱,就开了脸给他也好,好歹能拴着点儿他的心。只是不成想那香菱就空长了一张好脸,竟是一点子手段也没有,拢不住你哥哥的心。”
“妈妈,”宝钗见莺儿端了茶进来,便接过来亲手奉与薛姨妈,“叫我说也就不错了。香菱不过是个通房,人老实,这就很好。若真是心大的,说不定倒搅了一家子安生。哥哥还没有娶嫂子呢。”
薛姨妈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只是我要问问你,这两回你往林家去,瞧着她们府里如何?”
宝钗看向薛姨妈,诧异道:“妈怎么想着问这个了?”
“你姨妈那里打听着呢。”
宝钗低头想了一想,才道:“府邸不用说是好的,听说是原先皇上赐的探花府。如今大冬天的,也看不出什么景致来。倒是今儿去,见了林妹妹林表哥,听说,林表哥念书时候与忠顺王爷算是同窗,前儿两个人还一同去看了原先的先生呢。”
薛姨妈吃了一惊,道:“呦,这林家的小子,原先听着不过是他们族里一个不显的旁支所出,怎么就这么有能为,竟能攀上了王府?”
“妈!”宝钗皱眉道,“妈妈快别这么想。您仔细琢磨着,这林家的表哥如今可是圣上钦赐的爵位,手里又有银子。我这里听着,他认识的许多人可都来历不小的。他自己又有功名,往后说不定有大前程呢。”
薛姨妈叹道:“真不知道那林家的丫头上辈子修了什么德,眼瞅着就失怙失恃的了,竟又平白多了个有来头的哥哥。”
宝钗垂头不语,想着林琰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竟有些脸上微热。
薛姨妈如何看不出女儿神色不同往日?搂着宝钗肩头,道:“好孩子,你的心事我知道。只是妈得说,林家那哥儿再好,也不比宝玉。国公府嫡出的哥儿,贵妃的亲姐姐,你说说,日后宝玉能差了?你姨妈又是喜欢你的,以后你们相处起来也和睦。妈可不会害你的,你别有的没的胡思乱想才好。”
宝钗红了脸,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璎珞上的金锁,心里多少有些被看穿的恼火,咬了咬嘴唇道:“妈!”
薛姨妈慈爱笑笑,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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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最大的酒楼,当属鼓楼大街上的醉仙居。
醉仙居高不过两层,底下一层与别家酒楼并无大区别,多是些零散客人。二层之上乃是雅间儿,各处装饰亦不相同,精致处有之,清雅处有之。有那好热闹的客人,便可往临街的雅间儿里坐着,推开窗户便可瞧见街上。若是喜欢安静些的,便选了另一侧进去。那里对着的却是醉仙居后边儿一处小小的院子。院子里也无别的,只是种着四季果木鲜花儿。难得之处在于不管什么时候,对着院子便能看见或是繁花似锦,或是硕果挂枝,倒也新鲜的紧。
林琰此时便坐在二楼最里边的雅间儿中,素白的手指摩挲着一只小小的碧玉盏。酒盏中酒色澄澈,酒香之外隐隐还透出一丝儿花香。原是这里最为有名的自酿酒梨花白。
“你说,对面儿的铺子生意如何?”
窗子前边站着一个青布衣裳的少年人,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瞧了瞧对面街上的“恒舒典”,回道:“买卖还是不错的。里头的掌柜和活计都是使老了的,本钱又丰厚,在京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当铺子。东家是金陵的薛家。”
林琰笑道:“你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打听的倒是详尽。”
那少年脸上一红,垂头道:“都是大爷教的。”
林琰叹道:“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些呐,怎么就成了我教你?要不是你自己用心,我也不敢把这个地方就交给你来打理。你做得很好。”
又朝少年挥了挥手,少年抬头看了看林琰,见他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只懒懒地斜坐在椅子上,对着外面的日头照那碧玉盏。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亮亮的日光投在他的脸上,少年竟一时有些错不开眼了。
司徒岚走进雅间儿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么一幅让人怒火冲天的画面。自家的子非坐在那里一无所知,窗户边儿上站着一个傻傻地对着子非垂涎的登徒子!
“咳!”司徒岚重重地咳了一声,“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出去!”
少年吓了一跳,看看林琰,见他朝自己点点头,忙垂下头出去。回身关门之时,恰好看见司徒岚弯下腰就着林琰的手喝酒,心里大骇,忙关好了门。瞧瞧旁边站着的两个门神似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后边去了。
林琰瞧瞧手中的酒盏,里边滴酒未剩,都被司徒岚一口喝了下去。摇头笑道:“我这上好的梨花白,竟是被牛饮了。”
司徒岚瘫坐在椅子上,伸手抓了一只干果儿扔进嘴里,抱怨道:“才回了城就被皇兄抓了苦力,关在宫里替他看折子。”
又凑到林琰身边,“子非你瞧,我这眼底下都青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