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极快,一番话说下来贾母竟连个发火的时候都没有,只颤抖着手指着林琰,气得眼前发黑,几欲晕了过去。
贾母今日出门,因不想多人知道了缘故,只带了鸳鸯一个丫头。此时见贾母气急,忙扶住了,含泪道:“老太太!”
林琰见贾母摇摇欲倒,忙叫贾琏:“琏二哥快些扶着些!”
贾琏哪里用他来说,三步并作两步早就上去了,“林表弟,且少说两句。气到了老太太,林妹妹于心何忍?”
林琰并不在意,挥挥手笑道:“我方才话说的虽重,理却不假。还望老太太好生思量一番。休说别的,如今您府里几个姑娘都与我妹妹年龄相近,我们这里守着孝也就罢了,可府上的姑娘……老太太别怪我说话直接,若不是事关我妹子和林家的名声,我并不敢如此的。”
说着,竟还作下揖去。
贾母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方才在黛玉那里碰了个软钉子也就罢了,她只当黛玉心里仍是不自在,有火气,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却被林琰这般当着面打脸,说她荣府没有规矩,不懂礼数,荣府的姑娘没有人过问,如何能忍得?
“你……”多少年没有人敢当面忤逆过她,贾母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是晕了过去。
第42章 冲突后续
“老太太,老太太!”贾琏见贾母就那么要软着身子倒了下去,急的脸色都变了,慌忙扶着贾母坐在椅子中,又用袖子替她扇着。
林琰却是比他更急到了十分,握着双手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个性子,嗐!”
叫了一旁伺候的碧萝过来:“搭把手,快把老太太扶了到里头屋子去!”
贾母虽是被气得狠了些,可老太太身子一贯是不错的,这么个功夫也就悠悠转醒。
贾琏看她眼皮儿微动,渐渐缓了过来,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忙问道:“老太太,老太太!可是哪里还有不得劲儿的地方?”
贾母睁开眼睛,盯着林琰半晌,目光说不出是怨怼是愤怒。林琰坦然以对,上前两步拱手道:“我说话莽撞了,并非我有意要指摘贵府如何,实在是事关名声,不得不说罢了。若有开罪老太太的地方,还望老太太看在我年轻别要计较才好。”
贾母拨开碧萝递过来的水,冷笑道:“不必了。你是林家的当家,我一介内宅妇人,当不得你赔礼。”
贾琏瞧着林琰眉尖微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来,忙直起身来对林琰道:“林表弟,昨日之事且不论。单说老太太一把年纪,过来看望林表妹。便是为了这个,也请林表弟少说一句。否则,若是老太太在这里气着了,可叫林妹妹心里怎么样呢?”
林琰看着贾琏连对自己使眼色,微微一笑,方才抢白贾母时候的锐气已经不见了,脸上全然是恳切真诚,“老太太果然心疼孙子孙女。听说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我就说呢,老太太如此年纪,经历又多,规矩礼数自然都是极好的。不然,跟前养大的姑娘,又怎么能够入宫做娘娘呢?老太太疼爱孙子孙女,都接到了一处养着,这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我有些迂腐看不开了。”
贾母今日所气着实不轻,听林琰东一句礼数,西一口规矩,只觉得浑身发抖。鸳鸯在一旁生怕她再有何不妥,带着哭音儿轻唤:“老太太,老太太……”转头对林琰轻声道,“林大爷……”
林琰看了过去,鸳鸯只觉得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扫,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贾母搭在鸳鸯腕子上的手抓的紧紧,沉默良久,颓然起身,“罢了,今日此来,不过徒惹一场气。琏儿,我们回府。”
贾琏心里满不是滋味,方才林琰那一番话说得直白,不必细想,就可知道里头意思,无非就是贾母只疼着二房的元春宝玉。于元春,教导极好,送进宫里去做娘娘享尊荣;于宝玉,十四五了还养在内帏之中,全然不顾另外几个孙女的名声体面。虽说是挑拨之言,可也是实在的话。
当年元春进宫之前,贾琏也是记得的。那真真是公府小姐的派头,出入几个大丫头,又有专门的教养嬷嬷管着。哪里像如今的迎春几个呢,教养嬷嬷都是自己府里头选了上来的,跟调教丫头倒是差不多了。再想想老太太对宝玉的溺爱纵容,一个好好儿的爷们儿,竟比姑娘们还要娇养了几分。老太太偏心,可见一斑。不巧的是,这大房里头从老到小,没一个得宠的。
要说大房里没个不满,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又能如何呢?荒唐如贾赦,不是也只能委委屈屈地窝在小院子里头?一个孝字大过天呐。
看看林琰面上的浅笑,又瞧瞧老太太灰败的脸色,贾琏叹了口气,只得上前扶着贾母起来。
林琰很是客气地将几个人送到了仪门处,看着贾琏扶着贾母坐了进去又放下了轿帘子,这才看着贾琏,开口道:“琏二表哥。”
贾琏转身看他,扯了扯嘴角,笑道:“林表弟不必送了。”
又将声音压低,“这会子天也不早了,明儿得空我再来找林表弟说话。”
林琰挑眉轻笑,点头应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贾母这里被林琰一顿抢白气得倒仰的时候,荣府里头的宝玉也正急的团团转。
昨日贾政一只上好的松花石砚台直接将他砸晕了,后来虽是迷迷瞪瞪地醒了,又因为怕再被教训,便一直紧闭着眼不敢睁开。直到后来昏昏沉沉间被抬进了王夫人的院子,听得贾政已经出去了,才算放下了心。
袭人麝月几个贴身丫头也都被吓得够呛,过来的时候又都被王夫人狠狠地敲打了一番,这个时候正都围在床前。
见宝玉终于睁开了眼,袭人便先含着眼泪念了声佛,哽咽道:“可算是醒了。”
又转过头去叫后边的秋纹:“快去告诉太太。”
宝玉虚弱地哼哼了两声,见袭人麝月晴雯碧痕等大小丫头都围在那里,脸上均有喜色,眼中犹存泪痕。
宝玉见了,登时觉得头上那一抽一抽的疼也不那般难忍了,手臂撑着床铺挣扎着要起来,“你们也别担心了,我没事儿的。不过是方才看老爷气得狠了,我故意做出来叫人看着厉害些罢了。”
袭人劝道:“二爷仔细着些!起来猛了,当心头晕!头上那般大的一个口子,流了那么多血,就是我们看着,都觉得难受!二爷还不说好生躺着呢。”
晴雯本就是站在床尾处,看宝玉晃了晃,忙就着床沿儿弯腰扶着他躺好了,又轻轻地整了整宝玉头上包着的布。
正说话间,王夫人得了信儿忙的过来了。袭人慌忙迎过去含着一泡儿眼泪笑道:“太太,二爷醒了,正说要起来呢。”
王夫人看了一眼才床前站着的晴雯,见她一件儿水红色撒花比甲罩在嫩绿的长衣长裙外头,大俗的色彩反倒更衬出了她的水蛇腰、美人肩;那头上偏生还松松地挽着一个堕马髻,上头也没插着花儿朵儿钗环,只用一根红色头绳系着。那头绳极为巧妙地嵌在发中,逶逶迤迤的。与屋子里头别的丫头比,眉目既是出众的,神色之间更显出了几分娇俏妩媚之状。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暂且按下了心里的不喜,看着宝玉问道:“如今可觉得好些?有没有哪里还是不妥?”
宝玉忙又在枕上起来,王夫人便命袭人:“去好生扶着些。”
袭人这才上前,屈膝跪坐在宝玉身后,将他轻轻扶了起来。宝玉忙道:“已经不疼了,累的太太忧心,都是我不好。”
王夫人冷哼了一下沉声道:“你既挨了这一次教训,好歹长些记性罢。只一味地随着自己的心思,可知便是不行的了。你老子说了,明儿开始便要查问你的功课,你只当心着些。若是再如从前那般混着,怕是更狠的还在后头呢。”
宝玉听了,只觉得如五雷轰顶,登时便呆了。
王夫人看他脸色比先前昏迷之时好了不少,心里也略略放下,又觉得不好这个时候过于逼紧了他。便又坐在床边,替宝玉理了理脸上贴着的一缕头发,温声道:“你也别太将你老子的话放在了心里。我也不能让他就来查问你的。只是,也须得好生学习着了。自从不去了家学里,你这一年多了都只是白在里头混日子罢?”
宝玉讪讪地不敢接茬儿,又听王夫人殷殷嘱咐了好几句话,不能反驳,只能诺诺地应了。
王夫人便起身,对袭人几个吩咐道:“去叫厨下给宝玉做些清淡的饮食。他想吃什么,只管去叫人做。若是都没有了,便过去回我。只一样。”
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一众大小丫头,停在了晴雯身上,“若是再有人敢生出那不要脸面的心思,勾着宝玉做出些有损声名的事情,别怪我不留一丝儿情分。那发卖了的紫鹃琥珀两个小蹄子,就是下场!”
她原本面容慈和,在府里是有名的菩萨,最是个脾气好的人。此时怒目含威,声音阴冷,袭人几个都低了头。听到紫鹃琥珀被发卖时候,身上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