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历来男风盛行,非但王公贵族官宦人家,便是南边素来讲究文雅的读人,也多有好此道者。只是,却鲜少有人能够为了这个不成家的。现下坐在这里的五个人,便是皇帝之尊,王爷之贵,也都是有妻有妾,更何况林琰?
纵然两人心意相通,如今他对自己在林琰心里的分量,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便是再多女人,只怕也不能替了自己。只是,想想那个日后会被人正经称为“林夫人”的女人,他就不能不咬着牙,心里与其说是浸了一缸醋,倒不如说是如同被揉进了一把钢针,扎得他疼,却说不出来。
他心思的变化如何能瞒得住林琰?
垂下去的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司徒岚的手,林琰轻言浅笑:“明年便是大比之年,算起来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了,再者过了年又有舍妹及笄礼,竟是忙的很。眼前只这两件大事,先要过去才是。”
水溶一笑便不再说,司徒峻先还打算敲敲边鼓,这时候见了自家弟弟一副呆滞的样子,倒也不忍心再开口。
几个人各有心思,都是沉默不语。一时亭中寂静,唯有晚风拂过荷叶,带动池水,泠泠作响。
却说贾琏兴冲冲回了府,先往父亲那里去了一趟。
贾赦因今日贾母寿辰,应酬了大半日,也觉得乏得很,因此倒是没有去几个姨娘的房里厮混。贾琏进去的时候,正歪在炕上,两个丫头一个捏肩一个捶腿,另有邢夫人坐在下边的椅子上喝茶。
贾琏进门先给二人行了礼,贾赦眼睛睁开看了看他,问道:“你这会子过来作甚?”
贾琏陪笑道:“今儿个在咱们府里听戏时候,林表弟叫儿子得空儿去他们府里一趟。儿子这会子才回来,林表弟托我将这个带给父亲。”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长条锦盒,宽不过寸余。贾赦接过来打开一看,浑浊的眼睛一亮,忙坐起身子。
贾琏不知盒子里是何物,伸着脖子看了看,贾赦从盒子里掏出一柄折扇,竹质扇柄,上头镂空雕花,做的很是精致。
贾赦“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看到了扇面时候,很是失望,“唉”的叹了一口气。
“老爷,莫不是这扇子不好?”邢夫人不知道东西好坏,瞧着贾赦脸色不好,忙问道。
贾赦又躺了下去,手里摩挲着扇柄,“说起来这个也是极难得的了。只不过与前两日我看见那个,却是不能同日而语啊。也是林家那孩子有心了,琏儿。”
贾琏忙答应了一声,听贾赦吩咐道:“明儿再见了他,替我说声费心。”
顿了一顿又问道:“他找你何事?定不是单为了这把扇子罢?”
贾琏起身陪笑道:“正是有件大事,要与父亲商量。”便将林琰说及平安州同知之事说了。
贾赦又从炕上坐了起来,眯着眼道:“这有什么可来商量的?这算是大好事呐,难道你还推了不成?”
贾琏赶紧说道:“儿子岂能这样没有心计?横竖林表弟说忠顺王爷那里还没有敲定,儿子便说了先来回老爷一声。其实,是十拿九稳了的。”
“我说呢,你若是推了,那不是愚蠢之至?”
邢夫人一旁听着也插不上话,心里颇感不是滋味。贾琏若是她生的,那此时她不说去放炮仗庆贺,起码也会喜气洋洋。偏生她自己没有一儿半女,贾琏和迎春两个哪个与她都不亲近。贾琏有出息也好,就这么着在府里被压着也好,在她看来都一样。只是,如今这个时候,二房气焰太盛,有贾琏这个事情出来,倒也能叫人高看大房一眼。
想到这里,邢夫人笑道:“这个可真是了不得的好事!只是……”
看看贾赦父子两个看向自己,忙又端起了笑脸,“我是不懂那些个爷们儿的事情。可据我想着,这一州的同知,既是那州官的副手,想来也是个肥缺了。这如今凭着林哥儿一句话,要是成了自然好。要不,是不是还是先往主事儿的人那里去走动走动?”
贾赦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头发长,见识短!你没听琏儿的话?那是忠顺王爷一句话的事情,咱们府里跟忠顺王素无来往,人家那是瞧着林家的面子!等着你想起来去走动,早就晚了。”
邢夫人赔笑:“我这不是也为琏儿喜欢么?到底没有老爷看的透彻。既是这样儿,咱们是不是也得预备着了?”
贾赦叫贾琏:“虽是这么说着,咱们也别干等着。你且去叫你媳妇在库里找出几件子好东西来,别弄那些个不上台面的,抽空子给王爷送过去。还有林家那边儿,人家替你谋了这么大个好处,也别白了。”
贾琏笑着应了几个是字,退了出来。
回了自己院子与凤姐儿说了,凤姐儿更是欢喜非常。忙叫了平儿进来,“去把方才找的东西拿过来。”
平儿出去了,不多时又进来,手里捧了一只极大的匣子。打开来看时候,乃是一只玉雕的如意观音。通体碧绿澄透,人物鲜活,雕工极为精致。
贾琏纳罕,看向凤姐儿。
凤姐儿瞧着他迷惑,扑哧笑了,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子,“二爷傻了不成?难道明儿就这么去跟王爷道谢?自然不好空着手去的。”
贾琏嗨了一声,笑道:“这个老爷说了,叫跟老太太说一声去,都有府里呢。你倒是大方,我记得这个是你的嫁妆罢?”
凤姐儿掠着鬓边发丝冷笑道:“我劝你别去找不自在。如今府里的情形,我再清楚不过。为着娘娘省亲,多少银子都花了。上回二太太还跟我商量着,要把府里的好东西都凑凑,摆到园子里去呢。这会子去说,怕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了。横竖我这里还有两件儿能拿出手的,除了这个,还有一个玉石盆景,也算是好东西了。都给了二爷,二爷且去打点罢。”
贾琏听了,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一来,凤姐儿这些日子并不得他的心,太过爱弄权了。二来,为了一个省亲,整个儿荣府里的家当竟要都搭了进去不成?除了二房,别人是不用过日子的了?
此时见凤姐儿并不藏私,反倒是为了自己拿出了压箱底的嫁妆,素日冷着她的心思不由得全都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合上了匣子道:“你先安心养着,待我问问老太太,看是怎么说。”
……我是到了第二天的分隔线……
次日上午,黛玉正在屋子里头,听人说大爷来了,忙站起身来迎接。
林琰进了屋子时候,看黛玉身上一件儿浅绿色窄袖中衣,外头罩着雪青色滚蓝边软绸短比甲,底下一条深粉色曳地裙,整个儿人真如临春初绽的花儿一般,娉娉婷婷。
“哥哥怎么这般早?可有事情?”黛玉含笑问道,忙给林琰让座。
林琰坐下了,叫黛玉也坐了。看看屋子里人多,便只叫留下了黛玉的乳娘王嬷嬷,其他人都到了廊下去伺候着。
林琰喝了口雪雁送上来的茶,才笑着开口:“叫了人出去,并不为别的。如今咱们家里守孝也过了,转过了年就是妹妹及笄之年。妹妹也大了。”
听到这里,黛玉还有何不明白?一张芙蓉俏脸顿时红了,越发显得美玉流光,明珠生晕。
“妹妹且别羞恼。”林琰恐黛玉脸嫩,忙道,“不瞒妹妹,昨儿有人向我提起妹妹来。说起来妹妹想必是也记得,便是时常来府里的安乐侯爷。我没立时便应了,想先问问妹妹的意思如何。”
王嬷嬷也听出来了,这是有人跟林琰提亲了。听见说是一个侯爷,王嬷嬷先是惊喜,复又担忧。看看黛玉脸颊晕红,窘得不得了,也不顾别的,忙插口问道:“要说这是个大喜事。姑娘不好意思说话了,老奴大个胆子插一句,大爷看着这安乐侯爷如何?”
“嬷嬷!”黛玉嗔道,又低下了头去。
林琰眼睛看着黛玉,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他一直怕自己所做的敌不过原定的命运,宝黛二人日久生情什么的。此刻见黛玉脸上虽是羞涩,却也并没有他之前担心的那些个震惊痛苦等,当下放下了心。
笑道:“若是旁人,我这里看不过去,也不敢到妹妹这里来说。这安乐侯爷乃是安怡大长公主的独子,说起来,他也是当今圣上的姑表兄弟。如今大长公主和老侯爷都不在了。皇帝体恤,特命他在京里建了府。先前来过咱们府里,若儿时常缠着他指点两下拳脚。脾气也还不错。”
黛玉听到这里想了起来,秀眉微蹙,低声道:“可是上次莽莽撞撞闯了到园子里来的?”
林琰听了一怔,随即险些大笑。云宁一味地怕自己横加阻拦,因此做足了功夫,没想到自己还好,反倒是早在妹妹这里挂了号,只不过,却是得了个莽撞的印象。
“就是他了。说起来妹妹还该记得,那回咱们从郊外别院回来,城门处,他还曾止住了惊马。要不,那马冲过来,怕就与妹妹的车撞上了。”
黛玉忍不住掩着嘴笑了,须臾又敛了笑意,垂首不语。
林琰度其心思,大概并没有十分抗拒,只是不知云宁为人到底如何,有些个惴惴罢了。便又道:“安乐侯爷爵位虽高,年纪却还不算太大。只难得一样,如今,身边并没有侍妾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