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一行大师还是他和周姨娘的大恩人,周姨娘初初被封姨娘时曾十分想不开,在随贾母和王夫人去京中名寺借礼佛与忠锐侯夫人“巧遇”时,周姨娘曾受过这位大师几句点化才绝了那番心思。想到这儿,臻玉不禁在心内冷笑:这荣宁二府谁人不知其常去道观,倒在寺庙与忠锐侯夫人巧遇,说来还真是……!后来周姨娘怀上胎,特特去这寺中请念,又是这一行大师救了她们母子一命,原来这位大师颇通医卜,见周姨娘面色不好,稍稍说了几句,周姨娘就因为这几句医道上的话警觉,怀疑不是自己因为有孕身体难受而是被人做了手脚,这才使得当日的贾玦平安降生。后来林臻玉生在浴佛日,虽然周姨娘机灵,在产室里空嚎到次日凌晨,生生掩住了贾玦生下来时的哭声,在心腹丫鬟和买通的产婆帮助下才掩盖住臻玉真实的生辰日子,可就怕王夫人找人看相,周姨娘先是假称贾玦孱弱,洗三、满月、抓周俱无躲了一年,后又借为太太祈福的缘故跑遍了京城的道观和寺庙,借机求一行大师对贾玦命数面相掩饰一二。果然,王夫人对打平安醮时那拍马的老道士之言有所疑虑,悄悄着人请了京中有名的“慧眼”一行大师,又带着贾玦前去相看,大师见了两三岁的贾玦,端详甚久后,只摇摇头就走了,正是这“一摇首”让王夫人坚信他八字不好,福薄命浅。其实大师不过是说‘不可说,不可说’而已。由此,周姨娘十分敬重感恩一行大师,臻玉也常听娘亲私底下对大师的感激。
林臻玉郑重的向大师一揖到底,道:“多谢大师对我母子大恩!”一行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老和尚和你们有缘,既有缘何须多谢二字!”又笑着对住持慧能大师道:“这位小友数载之前曾偶见,颇有慧根啊。”臻玉耳边凉飕飕的,不会又是一位想化他出家的剽悍人物吧?
臻玉有心想让大师替母亲问问脉,贾敏身体每况日下,着实令人担心,待向大师说明,一行虽点头答应,但注视臻玉良久,说得一句:“时也,命也……”林臻玉听闻心中震乱,忙压下思绪,并不敢深想。
及至下晌午,一行与贾敏讲了一通佛理,又指着侍立一旁的臻玉道:“我观这位小公子颇有福德,能惠及家人眷属,历波折但能化难呈祥,命有贵人,亦有子期之友,只一样不可行早娶之事。”贾敏大喜,抚着臻玉的头发,她方才已知这是在北方颇具盛名的“慧眼”一行大师,得他一句箴言,十分难得。又赶忙使人抱过黛玉和馥玉,一行依旧笑眯眯的,指着黛玉道:“如兰比仙,聪慧天成,早时虽有命薄之相却幸得贵人,如今已是无碍,这般仙葩璞玉,定有一番造化。”又指着馥玉道:“稳似磐石,质比青松,心x_ing难得,好生教养,福寿绵延!”贾敏已是喜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只用手心抚抚这个,摸摸那个。臻玉一颗提到半空的、生怕听到不好的或是这大师一声要化出家去的心,才平复下来,又有些高兴:不管受过多少唯物主义教育,在这大仙、仙子,地上、梦里随便走的世界,也是多少信几分的。听到这些哪有不高兴的?只是有些微可惜自己的如花美眷想是要晚些年岁了,转念一想也好不是,至少不必着急十几岁就娶亲了,再说十几岁的新娘想想就可怕,那才是上中学的年纪啊!
一行又替贾敏把了脉,给出张方子,只说温养着罢。臻玉有些失望,贾敏却神色自然的接过,叫臻玉好生谢过大师。其实今日已远远超出贾敏的意料,这位大师讲究缘法,又好云游,遇上难,点拨几句更难,没想到自己三个孩儿都是有些造化的。贾敏自然心喜,至于自己,她对自己的身体早已是心中有数,却是能平静接受。
贾敏回到府中,很是兴奋的对如海述说了一通,如海亦是十分惊喜。两夫妻次日赶紧着人又添了二百两的香油钱,并供了一百斤灯油的长明灯。其他又是施粥又是善堂扶弱,全扬州的百姓都称赞说林御史的夫人有菩萨心肠。
又几日,到了府衙放榜的时候,一大早二管家马全就带着小厮去候着了。府中贾敏一时就叫人来大门上看回来没,连如海亦有些看不下书去,索x_ing去了正房陪妻子女儿一块儿等。只有馥玉小包子吃得香顽的高兴,丝毫不觉。到了晌午,马全喜气洋洋的快步来报:“恭喜老爷!太太!臻大爷中了头名!恭喜大爷!”府里立马欢腾起来。臻玉忙向先生报了信儿。
又几日后,林臻玉穿戴雀领蓝袍,与其他生员齐聚官署大堂行簪花礼。
因中了生员就要入学,这依旧是个问题。学校有许多:府学、州学、县学还有有名的各大书院,另外还有国子监。在扬州的话自然有府学可入,江南的话有极为有名望的蔚山书院可去,入京城的国子监也不成问题。虽然入国子监要在由各府、州、县学学习十年的廪生按资历深浅挨次升为贡生,其名额视各府州县学的大小而不等:或一年、二年一名,或三年、四年、五年乃至十年一名。可谓极难。但林臻玉不仅是廪生,更是头名,且身为朝廷二品大员的嫡子,进国子监并非难事。现在难的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叶琼与如海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让臻玉入府学。
叶琼的意思是,臻玉的底子打得已是十分牢靠,进度比之一般的生员要往前许多,蔚山书院和国子监对他来说意义并不大,且将来他踏入仕途便是江南出身,扬州才子或是苏州籍贯,在低微时多交游来往些本地仕子才是他现在最缺乏的,且扬州历来地杰人灵,从扬州扬出名声不仅会让文人们觉得臻玉温和踏实,还会潜意识的加重朝堂中江南人士对臻玉的好感,顾念故土、重视根源么。所以,在叶琼看来,府学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如海,在他看来,臻玉入府学除了叶先生所言的好处,还对整个林家有益。府学中,扬州本地官吏的子侄甚多,臻玉若能融入他们,对林海这个巡盐御史的意义不可谓不大;再有贾敏的身子日益虚弱,若长子远离,恐怕她会受不住;黛玉和馥玉依赖哥哥依赖的紧,尤其是馥玉,简直拿着哥哥比他这个父亲的话还听!
叶琼和如海都觉得,臻玉学问已然做的不错,少的就是人情世故上的历练,这仕子之间不见得比读书简单,臻玉还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放心些。他们还考虑,臻玉这个年纪正需要几个益友,将来可能即是朋友又是同乡,感情无疑比同僚更可靠些。
叶琼将这些思量同林臻玉简单讲了番,又道:“明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尚有年余时间,到时你且一试。府学相对宽松,这一年,下学后我与你些题目,你且做破题、承题,试作起讲、乃作全篇。八股要点、结构你都已经熟悉,文章你亦作了不少,此番不过将这些年来的题目嚼透罢了。每五日休沐时请你父亲的幕僚多讲些策论便是了。”
臻玉听了也极为如意,他知道先生和父亲已经为此商量多次,将各方面都为他考虑到了。如此这般不用离开家,他心里是很愿意的。
数日后,林臻玉与其他新进入学的生员穿戴雀顶蓝袍,齐聚官署大堂设宴簪花,然后在扬州知府的带领下,前往扬州北郊的孔庙谒圣,再至官学拜谒本学学官。此后即开始入学学习。
因着叶先生的盛名和林臻玉院试头名的身份,他在府学中颇得关注。臻玉本身x_ing格趋于老成,又有一世的和人相处的经验,很快便得了正副学官的喜欢。渐渐地在学中有了两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不管在官家子弟还是平民学子当中都有了谦和益处的好名声,副学官称训导者更赞林臻玉说“年纪虽小,但比德如玉,沅茝沣兰,又兼少年老成,气度从容”。
林臻玉时常与友交游小聚,每日里课业虽重但也乐在其中。京中水泱得到亲信传书却是一肚子怨气,十分不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栖灵寺是现实中真有的扬州千年古刹,现在和清朝之前名为大明寺,栖灵是清朝时的名字。
第13章 皇帝水湛
水泱摸着手上的扳指脸色微沉,一时朱雀殿鸦雀无声。将信呈上的侍卫单膝跪地,低头不敢出声,不一会汗s-hi后背,愈发的紧张。一时间这琼楼玉宇、富丽堂皇的宫殿竟是入了三九天一般温度陡降。一声拉长声调的“皇上驾到”将一室寂静打破,今上大步迈进来,水泱忙起身行礼“皇兄。”水湛挥退一众宫女太监,瞟了眼地上跪着的侍卫,道:“小九儿,这是怎么了?”水泱将信扔在一边儿,冷声让那侍卫退下,方回道:“没事儿,江南那边店铺的传信罢了。”水湛了然,看来又是林如海家的那位小公子的事罢,说来也怪,小九儿这小子冷心冷面,除了与自己和陈总管亲近,对外人向来是不假颜色,当初不得已将小九儿送到江南避祸,不成想这俩孩子倒是投缘儿,去接他返京时这小子还推三阻四,一拖再拖!
水湛年近而立,身姿挺拔,面如刀刻,自有威严气势。水湛与水泱是同母兄弟,生母华贵妃生下水泱不久便香消玉殒,只剩下两兄弟相依为命。适时,华贵妃位份虽高却并不受宠,上皇也很不在意这个三子,皇宫惯是个捧高踩低的地儿,因而水湛只韬光养晦,暗自隐忍罢了。及至有了弟弟水泱,两兄弟更是连着深宫之中唯一的保护伞都失去了,水湛只得带着弟弟咬牙隐忍,更是低调,一直到二十出头才领了差事,受尽兄弟们的耻笑,水湛思虑缜密,心机颇深,不理兄弟挑衅,只暗地里筹谋策划。到水泱长到五岁时,才被上皇偶然想起,一见便很是喜欢这被养的粉盈盈白嫩嫩的小儿子,水泱得了父皇欢心,水湛自是欢喜,却不想弟弟一年之内便经历了数次暗害,险些x_ing命不保,水湛记恨在心,但面上却做足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态,上皇虽不怎么喜欢三子,却也感念他这份孺慕之情。及至后来,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兄弟之间形似仇人,父子之情不存一二,太子被废,次子被刺,五子被鸩杀!上皇心灰意冷之下禅位三子水湛。
水湛比水泱大十几岁,拿水泱简直是当儿子在养,华贵妃慈母心肠将水湛教养的极好,一朝失怙,水湛更是将仅有的亲情都倾注到水泱身上。水湛对父皇无所亲缘,对府中妻妾儿女也极淡,除了弟弟和一直照顾他们的陈总管,其他人他一丁点儿也不在乎,面上虽是温儒大度,骨子里却杀伐决断,从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