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馥玉知都城外祖母欲接他们兄妹三人进京,老大不愿。
黛玉怒道:“母亲刚过世,三年孝期未过,就这般让咱们弃父而往,纵使老太太想见咱们,这般也是……再说自小咱们家与外祖家年节来往之外并无热络,怎么如今倒这般?”
馥玉只揪着臻玉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抗拒。臻玉将馥玉抱在怀里,冷笑道:“恐怕不止想咱们这般简单,若是想念,之前多早晚去不得?偏是这时候!不过是怕母亲过世后父亲有续室之意,林家与他们远了。如今父亲是二品大员,简在帝心,外祖家除大舅世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二舅只是五品员外郎,且近十年未有升迁,大表姐又入宫几年只任女官,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不然如何能这样急切,一封接一封来催?”
馥玉天真可爱,这些事他不懂许多,只他心里很不愿意离开父亲,是以打心眼里就对非要他们去的外祖母一家不喜。只是小馥玉年幼,不知该做什么,哥哥最厉害,姐姐很聪明,他只听哥哥姐姐的话吧。
臻玉对妹妹道:“这些儿不用咱么细想,父亲自有主张,咱们家是纯臣,再不会走偏了道儿的,妹妹就放心罢!只是你俩要记得,外祖家与咱们家不同,自外祖父亡后,便乱了规矩!如今未袭爵的二舅舅住在正房,大舅舅倒去了偏院,这还不算,他们家有个含玉而生的哥儿,只比玉儿大一岁,因老太太、二舅母溺爱,都九岁还在内帷厮混,爱调胭脂爱吃女孩儿嘴上摸得红,最厌读书,见着女孩儿就跟人家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十分疯癫。咱们去了只面儿上应付着,万不可招惹他!”
听得黛玉和馥玉咋舌,这般人物,舅舅也不管教么?
臻玉笑道:“二舅舅倒是想管,只是老太太和舅母护得狠,稍有一二,老太太便要挟带着那宝玉回金陵老家,如此,碍着孝道不敢深管,那贾宝玉越发Cao莽,听说常不经通传便闯到女孩儿的卧房,偏他不觉得有什么,只认为全天下的姐姐妹妹都来才好,自诩‘护花’。”
黛玉皱眉,竟是坏了女孩儿的名节还洋洋得意么?!至此愈发厌恶这个素未蒙面的二表哥。林馥玉只觉这个二表哥竟这般混账,要好好保护姐姐不受他侵扰才好!
少时,黛玉蹙眉道:“咱们就住在外祖家?哥哥这样一说,想来他家规矩学问都是不好的,岂不耽搁了馥玉,馥玉九月里就满五岁,正是启蒙读书的时候!”
林臻玉摸摸妹妹头上的桃心双髻,笑着赞道:“玉儿果是心细玲珑!且宽心罢,你也知咱们家在都城有宅院,哥哥科考时就住在那儿,去年放榜前哥哥就令人开始整修扩建,如今也快好了,只待咱们在外祖家住上数月,就去咱们自己家!父亲也说任完这一任,就请旨回京,与咱们相聚呢!这段时间馥玉就跟着我住,我来给他开蒙。”
林馥玉喜道:“真哒?那馥玉要跟哥哥睡!”
黛玉羞他,馥玉红着脸蛋儿埋在哥哥怀里~
臻玉笑:“与你们说这些,不过是让你们有些防备,二舅母与母亲有些嫌隙,想来会有些事儿。不过咱们纵使住他们家,吃穿用度也是用咱们自己的,很不必在意她们如何。到时带足服侍人等,只管好咱们自己院子就好。其他不必理会。”
又对黛玉道:“外祖家的几位姐妹听说是极好的,大舅舅庶女迎春、二舅舅庶女探春和宁府嫡小姐惜春。只有一样儿,外祖母对女孩儿的教养不甚上心,只把她们养在身前凑趣儿。玉儿与她们不同,堂堂二品大员嫡长女,须得跟着众位嬷嬷学着些管家理事才好!”
黛玉早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自家哥哥总觉着自己的妹妹再是无人能比的——从小儿便是如此,再金贵稀罕的物事也是说给就给了,稍大些更是费尽力气给她延请名师,如今又求了宫里的教养嬷嬷给她。前些日子席伯母来看望他们时,羡慕地不得了,只说他们家慕妍但凡能得着一位来教养便心满意足了,她这才知道这宫里出来的嬷嬷有多金贵,多少公侯家里都是没有的。
黛玉这番想着,林馥玉早就窝在哥哥怀里睡熟了,那些事儿不用他多想,只要跟着哥哥姐姐一块儿行事就行!
二月末,收拾了满满三船的物事,带着近百口人,浩浩荡荡上京来。待到三月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马寿也带人等在码头。
一时相见了,林之孝看着满满三艘大船眼都直了,好家伙!不想这姑太太家竟富庶至此!就想招呼卸船拉行李。却被一个三十多面如弥勒的管事拦住了,那管事笑道:“这位是荣国府管事罢?在下林府二管家马全。”
林之孝忙道:“小弟林之孝。”
却听那马全笑道:“我们林家在都城亦有大宅,只是贵府老太太思念亲外孙子、外孙女,我家大爷、大小姐、二爷这就去拜见外祖母,这些物事就不劳林管事了,多谢。”就叫马寿带着众小厮、长仆来卸船。
林之孝面色青白不定,只愣在那里。只见林府仆役手脚麻利,井井有条,不一会儿便收拾了四辆大马车。
马全来向林之孝道:“大爷、大小姐、二爷的行礼和带给贵府的礼物皆已收拾妥当,便请林管事带着咱们先行罢,省的老太太挂念。”
林之孝早得了王夫人的命令要看看林家进京带了什么来,忙道:“这么些物事,教这些小厮来帮马管家罢。”
马全笑拒道:“不敢劳烦,听闻老太太牵挂外孙子、外孙女甚深,且先行罢。”死催着快些来京,这会儿怎么不急了?
又指着臻玉带来的仆从,道:“这么些人,尽够了!”林之孝只得带人行至轿前。
只见乌压压几十口丫鬟、婆子俱坐了林家等着的青布大马车正等在轿后,又有十几名小厮、长随站在轿旁。
林之孝咋舌,“这是?”
马全笑道:“不过是我们大爷、大小姐、二爷的丫鬟、嬷嬷并些小厮罢了,只是初临贵府,不敢多带,只带些平常使唤的,比不得贵府公侯小姐、公子的排场。”又道:“这些个人的铺盖行礼待会自有人送去,还要劳烦林管事接事一二。”
只听得林之孝在心里道:听闻这林家祖上亦有爵位,书香世家,姑老爷今为二品大员,简在帝心,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看这排场,恐怕只宝玉能比得,万不可得罪这林家爷儿、姐儿!倒将来之前轻视之心全收回去,满目艳羡尊敬不提。
林之孝骑马在前,马全慢他一步跟着,三顶轿子后跟着数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前去。
行至宁荣大街里,其他行人渐少。马全下马来,各丫鬟婆子都下车来,赶上前来,众人分主子在轿子旁立好,小厮长随护在外围。
林之孝见马全停马一愣之下见这般行事,不免也下马来,问道:“马管家,这是作何?”
马全笑道:“万没有仆从们坐车到主人家门前的规矩,不过是路远,大爷姑娘心慈怜他们劳累才如此罢了!”
林之孝见林家规矩这般严谨,心内更是敬畏,这才是世家大族该有的风范。
一群人低眉敛眼,竟丝毫杂声不闻,行至街北大门,马全却又站住了。
林之孝此时已头脑浑噩,拿眼问马全:“这是?”
马全眼瞅大门,却是但笑不语。
林之孝只好去瞧大门,见正门、侧门皆闭,开了东西角门供人出入,忽然明白,忙叫人大开侧门,马全方领着众人扶着轿子进去。
待行至一垂花门前,轿子落下,小厮长随退出,马全方才携了林之孝去外院来。林之孝擦擦额汗,只觉今日跟做梦似的。
马全拱手笑道:“非是小弟不知事,只是那角门乃是仆役之流进出,我家爷儿、小姐岂能经此进出?况且我家大爷身负功名,如今已是举人了,却是再不得进那角门的!”不等林之孝答话,将一荷包塞进他手里,只对一众贾府小厮说:“今日劳烦众位了!这些且做买些水酒歇歇罢!府里事务杂忙,就不打扰了。”又对林之孝道:“再次诸事自有大爷长随去办,劳林管事稍只帮忙接事下丫鬟们的行礼。告辞!”
待林之孝回神,马全并几个跟车的已随此处小厮走远。见众人皆瞄向他手里,不禁冷哼一声,将荷包打开来看,竟是四五个如意梅花的金银锞子,颠颠足有三四两沉,唬了林之孝和众小厮一跳,林之孝更是深悔当着大家的面儿就打开来。
总之,此后,林之孝对林家兄妹更是恭敬,小厮们俱知这姑太太家是真正世家大族,那排场气派,啧!
第20章 初进荣国府
却说林臻玉本不欲进垂花门,他已十一岁,男女七岁不同席,却被一婆子拉住,正是林之孝家的,她笑道:“去拜见老太太再没这些规矩的!”
正房大院,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个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大爷、林姑娘、林二爷到了。”
只见两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便知是他们外祖母。一时心肝r_ou_哭将起来,臻玉三个俱是泪流。众人慢慢劝住了,三人方拜见了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