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贾玦伏在炕桌上,边描红边念念有词,周姨娘坐在他身边缝着件春衫,不时抬头看看儿子的功课,指点两句。窗户边上点着炭盆,屋里暖煦煦,温馨静好,比那窗外热闹的去处更能暖到人心窝子里。
周瑞家的鬼鬼祟祟在窗子底听了半晌,冻得面部青紫,回头禀告王夫人说:“周姨娘和玦哥儿都老实呆在屋子里,周姨娘又开始教背三字经了。”随后又不屑地道:“要说那玦哥儿也是笨的,周姨娘都教了几个月了,还是背不住。珠大爷那会儿不过两天俱是背熟了的。”王夫人听着高兴,笑道:“原是这个理儿,要不说命里安排的呢,那贫家农舍的肚里出来的,再好也不过如此。”因又蹙眉道:“那周姨娘难不成是个心大的?这才多早晚就教这个?”周瑞家的摆摆手,嗤笑道:“要真是心大早就求了老爷了,再不然也要找本书呀。我虽不识字,却也懂得这读书科举那三字经中什么用啊,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也和奴才们差不多的,不会写不会看的。周姨娘还只会这个。要我说,不过是那些小丫鬟也不惜的和玦哥儿玩儿,周姨娘没法子了哄着那玦哥儿呢。”王夫人复又欢喜,手摩挲着肚子。周瑞家的见机又道:“太太这胎怀象好不说,我见着太太自怀上后脸色精神竟比那常人还好,这哥儿定是有福的,将来是要给太太挣个高高的诰命的。”听得王夫人喜不自禁,周瑞家的又靠近王夫人小声道:“前儿个我听那赖嬷嬷读书的小孙子说,这‘玦’字是缺了口的玉的意思,想来老爷也是不在意的,再说这缺口的玉能名贵到哪去?”王夫人深以为然。
大年初一,贾玦跟着王夫人的二等丫鬟秋枫到各处拜了年,收了些赏便被遣回周姨娘房里,周姨娘却是要服侍太太一整天的,中午也无人来叫赴宴,直到未时才有大厨房上的小丫鬟送来两碟子半温的菜和一小碗紫粳米饭,贾玦将就着吃了便闭紧门窗写字描红。
晚间,周姨娘回来虽疲累眼睛却亮晶晶的,待到无人,周姨娘拉着贾玦的手道:“我的儿,咱们有盼头了!年后你那林姑父上京述职,姑太太也来,那姑太太贾敏未出嫁时养在老太太房里,与我是极好的,她的r-u母柳嬷嬷就是我当初拜的干娘!她也是原先唯一知道我熟读诗书的,且一向与二太太不对付。只要老爷太太有过继的意图,要知这林家旁系子嗣浅薄,私底下我再求求她,到时将你带走是不成问题的!只要离了贾家,我儿聪颖,你那姑父学问又极好,不愁没有前程!”
贾玦握住母亲的手也是极为高兴,这“林”姓正是他用了多年的,一时又难受起来,起身窝在周姨娘怀里,眼眶红红道:“只是舍不得娘……”
周姨娘也伤感,但还是打起精神,道:“放心罢,只要你好好地,娘比什么都高兴!”又严肃道:“这些日子,我瞧着太太有时看咱们娘俩的眼神十分不善,想是怕你年长挡了她那幼子的路,贾家一向是弟弟敬着哥哥,即使你庶他嫡,但凡你比他大,面上也得尊一声哥哥。这不走不仅没有前程恐x_ing命都不保!”
贾玦点点头,原著里贾府就一向是弟弟怕哥哥,见了哥哥象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是原著里都是嫡子为长罢了。
贾玦自投生来得周姨娘全部的爱,舐犊之情十分深厚,早已将周姨娘看做是唯一的亲人,将上一世淡薄的亲情也抛之脑后。周姨娘又是心似明镜的人物,更添三分敬爱,母子感情是少有的深厚。贾玦抛开前世种种后,连x_ing子也越发像个几岁童子,如今想到要和母亲分离,早已掉下泪来,心里更是对荣国府讨厌了十分。
且不说母子二人是如何商量,如何难舍,殷殷叮嘱,切切考量。
自打那日后,周姨娘和贾玦珍惜这也许不多久的相处时光,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母子感情愈发的好,周姨娘每日除请安外就是给贾玦缝制衣衫荷包,贾玦则可劲粘着母亲,或是说话或是描红。每晚周姨娘遣散了丫鬟不管那俗例只搂着贾玦睡,贾玦也舍下内里大好青年的脸皮,整日里卖萌撒娇。
王夫人这边,自入冬以来,王夫人之嫂—--王子腾之妻史氏、陪房,娘家嬷嬷俱是知道贾家一贯长幼规矩的,私底下都劝她早做准备,以免贾玦将来碍了嫡幼子的路。王夫人一边想要个贤名儿,一边派陪房周瑞家的加紧盯着贾玦和周姨娘的一言一行。对贾玦,这些日子看来真是个驽钝的,周姨娘又是个无宠的,威胁不大,但心里总有根刺,一时想放过他,一时又恨不得立马除了他。左右拿不得主意,年后这些时日,王夫人见那娘俩儿安安份份的做派,又有赵姨娘时时蹦跶献媚邀宠对比。如此,竟下定了决心要将贾玦暂时留下以全贤名儿,先处理好赵姨娘这个贱坯子再说。
王夫人刚跟陪房透露了这么个意思,没几天周姨娘便从春Cao春风处得来的王夫人房里丫鬟的只字片语里拼凑出来王夫人的想法儿。依着王夫人的脾气,恐怕很快就要跟贾政提及玦儿上宗谱的事儿,只得赶紧行事。
周姨娘也是个厉害人,一方面让春风春Cao勾着老太太房里丫鬟说话,又帮着做了不少活计,话间就润物细无声的慢慢将王夫人的意思透露出去,只字片语里只有对王夫人的感恩戴德。依周姨娘看来不管老太太目的是什么,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不愿将玦儿上了二房宗谱,且借着她拖延一下子罢。
另一方面又使了钱托二门上当丫鬟时曾交好的小厮引着大太太底下的王善保吃酒,并如此如此说了一番,王善保回家果然告诉了他老婆,王善保家的急忙添油加醋给大太太说了。大太太邢氏素来深妒王夫人,见王夫人想要塑贤名儿,哪有不破坏的理儿。只是邢夫人和她的陪房向来是没脑子的,想来想去竟没有个好法子能让王夫人即不得贤名儿又不会将事情弄大惹火烧身。
一日,王善保家的无事在假山后小亭子里躲懒儿歇脚,却看见两个穿着红袄子小丫鬟边低头窃窃私语边走来,忙藏了起来,想要探听些消息好向邢夫人讨赏。可巧,那俩小丫鬟走到假山旁的几株梅树旁停了下来,王善保家的藏在假山后听得仔细。
只听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说:“听说二太太要给玦哥儿上宗谱了?”
另一个小丫鬟道:“那可不,现在阖府里都夸二太太贤惠容人,就是老太太也是赞叹的!”
“唉,那二太太可真真就成了这荣国府后院里的第一人了,老太太不定赏赐什么奇珍异宝的体己呢!”
“是啊,我瞧着老太太是有这么个意思。”
假山后面王善保家的听到“荣国府后院里的第一人”“奇珍异宝”眼都红了,直想冲出去给这嚼舌根之的小蹄子们两耳刮子,却还得耐着x_ing子往下听。
声音细腻的小丫鬟笑道:“二太太真是个慈善人,要换了别人恐怕早将玦哥儿扔给哪个没有后嗣的亲戚了,毕竟咱们府里的规矩,长幼有序在前。”
声音清脆的小丫鬟附和道:“那是,二太太这么一来,日后在京城里也是独一份儿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哎,你听说没有?咱们姑太太要上京了!姑老爷进京述职,这回指不定又给下放到哪个省里了?”
“听说姑老爷是一甲探花,祖上也封过侯的。”
“是呀,只不过姑老爷子嗣艰难,不仅姑太太没个一男半女,连姬妾通房也没消息。”
……
王善保家的听得心头一动,待两个小丫鬟走后,急急忙直奔邢夫人院落。
身后远远地红影一动,两个小丫鬟从游廊拐角处探出头来,正是说话的那两个,二人分明是周姨娘身边的春风和春Cao,两人相视一笑,扯扯身上少有穿的红袄子,避着人回了周姨娘的屋子。
而王善保家的兴冲冲将她刚想出来的法子跟邢夫人说了,邢夫人也十分意动。思量了半晌,邢夫人问:“那两个小丫鬟是哪儿的,你见过没?”王善保家的回道:“倒是没看清模样儿,听着像是老太太房里的。”又一思索,一拍大腿:“是老太太房里的!除了老太太房里的三等小丫鬟好着红衣,别的房里哪个区区三等小丫鬟敢这么着?”
邢夫人点头,还是有些顾虑:“万一姑老爷无嗣,岂不便宜了二房里的?”王善保家的笑道:“太太多虑了,难道林姑老爷能将那二房庶子立为嗣子?且不说林氏宗族会不会同意,就二房里那呆木的玦哥儿自己就让人看不上眼!”又道:“再说又不是过继给林家,不过是贾家不上宗谱,二太太苛待庶子,林家那边自然只是代养,或是找个林家旁支过继给人罢了。”
见邢夫人还有顾虑,忙急急道:“哎呦,我的好太太!在不赶紧的恐怕来不及了,那小丫鬟说老太太要赏给二房体己呢,都是些奇珍异宝!要是二太太不贤,指不定老太太想起您的好来,也赏些宝贝给您!”
邢夫人一听,血都冲脑袋上来了,只恨那老太太偏心!再不犹豫,狠狠心拿出四十两银子与于王善保家的,让她去跟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说话筹谋,王善保家的喜滋滋的揣了银子退下了,转头贪下十多两来。
那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并不是管事,不过仗着王夫人面子上光亮,偏又是个贪财的,老想在各处咋么点油水,王善保家的送上门来,玦哥儿去处好歹又与她很不相干,大太太那也搅不出什么大浪来,想来是不乐意太太平白得个贤惠名声罢了,当即一拍即合。
至晚间,陪着王夫人说话时就道:“太太,这些天我琢磨着,玦哥儿这事怕是有些不妥。”王夫人一边翻着大丫鬟们做出来的小衣服小被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哦?哪里不妥?”周瑞家的忙道:“太太,你想,咱们家的规矩,长幼有序,此时那玦哥儿不显,万一将来因着这一条给二爷前程上添堵可怎么办?再说还有那大房里,揪着这条不放可是很能作兴出来一起子风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