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并非进了翰林便万事皆定了。每三年,翰林院也要进行一次院考,凡不合格者亦会被踢出翰林院。因此,许多即便是中了举,入了翰林的,也是极怕院考的。
林家前边一段时候风头太劲,又是太上皇赐婚,又是“父子两探花”,林如海虽然已经故去,但是这段佳话却正是京中官宦人家中火热的话题。
林如海虽然在外放江南多年,但是京中至交好友不少。况且又曾任兰台寺大夫,那是从二品的朝中大员了,怎会不引人注目?他与夫人贾氏多少年了都未有子嗣,这是与他相交之人都知道的。也曾有人扼腕叹息林家几代列侯书香传家,偏到了林如海一代便要绝了。
谁知人家林如海过继来的这个,却又是个处处出彩的。人生的清俊不说,性子又斯文有礼,又肯争气,林家凭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竟是又起来了。
因此京中之人每每谈到这届三位鼎甲,虽然林琰名次最末,奈何却是被说得最多的,亦是那一干世家官宦中人教训起晚辈来必要提及的一个。
进了翰林院,林琰三人颇受了一番注目。除了林琰这个话题人物外,他三人中年纪最大者石大洲也不过二十三岁,林琰与柳骥两个才当及冠,与那些或是人已中年,或是头发花白的老翰林们比起来,却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的。
这一日林琰与柳骥当值,待的散了值,柳骥便邀了林琰去小酌。
他与林琰同岁,不过略小了两个月。许是从小念书鲜与别人接触,因此说话之前总是会红了脸。他与林琰石大洲两个最熟,便时常与他们一起,倒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与别人不大说得来。
林琰虽然觉得他性子过于柔弱了些,倒也并不排斥,笑问:“不知清飞要去哪里?”
柳骥想了想,道:“京中酒楼中最佳之所,莫过于醉仙楼了。听说那里又有新酒出来,子非若是无事,咱们往那里去坐坐?”
林琰险些笑出来,道:“如此甚好,清飞请了。”
二人说笑着出了翰林院的大门,外头两家的马车都在那里了。跟着林琰出来的平安见了柳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琰,上前来低声回道:“两位爷要去府里,都在那边候着呢。”
林琰听了便知道司徒岚在远处等着自己,只是事先并没有说过,他便应了柳骥去吃酒,这时倒不好意思再说不能去了。一时为难起来。
柳骥为人聪明,是真正的聪明。林琰念书有成,其实大部分是因为他并非那几岁的孩子,说话见解自然与那些稚童不同。而柳骥,却是真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了。不过他的聪明都用在了念书上,于人情世故便有些不通。
见林琰看了一眼自己,面上稍带了些为难,倒也立时便明白了过来,林琰怕是有事情了。
试探问道:“子非你若是有事,我们改日也可。”
林琰微一犹豫,歉然道:“那,明日我来做东。”
柳骥含笑点头,很是精致的眉眼笑得弯弯,瞧上去竟比女孩儿还要俊俏。
平安看了他一眼,转身撩开了马车的帘子。林琰与柳骥拱了拱手,上了车。柳骥看着林琰坐车走远了,才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司徒岚与云宁的车其实早就到了,就停在云宁尚能好好儿地坐在车里等着,司徒岚却是巴不得能到前头去接一接人才好。远远地瞧见林家的马车过来了,忙叫车夫跟跟了上去。
不多时三辆车前后脚地到了林府。司徒岚不待马车停稳了,先就跳了下去,看得后边的云宁只摇头。
“子非!”司徒岚唤道。
待得看到林琰穿着一身儿正七品绿色朝服下了车,司徒岚登时眉眼含笑,心里大赞——果然是子非,这绿色的朝服平日里见得也多了,唯有子非,硬是将其穿出了一种清逸如竹的味道。
林琰笑着朝二人拱拱手算是见了礼,早有管家叫人开了大门,引着几个小厮恭候在两侧。将人让到了花厅里,林琰倒是有些个好奇两个人的来意。
几个丫头奉了茶上来,云宁看着人都下去了,才开口道:“昨儿有人来我府里见我。”
“哦?”林琰一怔,想着若不是什么与自家相关的,云宁也不会来这里特特跟自己说了罢?
果然听得云宁下一句便是,“是那个叫做什么贾宝玉的。”
林琰眉头一皱,“他?他找你做什么?”
话是这么问着,林琰心里却有些个不安了。那贾宝玉虽说是个没甚心机的,可关键也在此处。都说他在外边礼数规矩还算周到,只是在林琰看来,他连出个门都敢跟自己年轻的嫂子坐一辆车,再周到也是有限。况且宝二爷不能以常理推断之,你说他痴,那风花雪月调脂弄粉还是很精明的;你说他精明,不通俗务之处比他老子还要不通。况且那安乐侯府里头与荣国府从无来往,林琰实在是想不出他有何理由去找云宁。难道……
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挑起眉毛问道:“可是说了什么?”
“洛里啰嗦地说了许久,我听得烦了,叫人轰出去了。”云宁脸上满是不屑,“过来说给你听,是叫你防着些。我听着那个意思,那府里对你们不满的多了。况且如今你正是在风头上,须得小心着别叫人背后下绊子。”
司徒岚不满道:“这事儿你跟我说就行了。我倒要瞧瞧谁敢给子非暗地里使坏。”
林琰眯着眼问:“那贾宝玉向来只喜欢混在内帏,不爱出来与人交结,如何跑到侯爷那里去了?”
云宁眼中闪过怒色,冷笑道:“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而已。”
一眼瞧去林琰盯着自己,司徒岚虽然假作喝茶,可耳朵就差竖了起来。
看看屋子里也无他人,云宁才道:“说了些叫我好生照顾林姑娘的话。”
林琰见他并不细说,也知道必不是如此简单。倒是不知道云宁听了后,会做何想。
因看着云宁,见他面上和平日里一样,带些冷,带些木,倒也没有别的了。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先与林兄通个气儿。我找人去钦天监查过了,七月里有两个好日子,你若没有别的话,我就找人过来下大定了。”
这才是来的目的了。
林琰想了想,七月里头,正是热的时候。那成婚礼节甚是繁琐,不说别的,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着实遭罪。
因笑道:“我们这里东西都是齐备的,日子倒是不大紧,不过七月里太热了些罢?”
云宁道:“那倒是无妨,左右喜轿里头宽大,可以多放两个冰盆。再有我家里有件东西,是祖传的,什么东西做的倒是不知道,不过挂在身上夏日里遍体生凉,了无汗意。”
林琰听着大感兴趣,“有这样的好东西?可惜了,我是没见过的。”
司徒岚“噗”的一声笑了,云宁的脸上忽现出了几分尴尬,半晌道:“我倒是带着。”
说着,带了几分扭捏,从颈上摘下了一枚玉环。白色,通透澄净,雕饰卷云纹,瞧着与普通的玉饰并无两样。
云宁递与林琰,林琰伸手探了探,却并不觉得如何。又握在手里,方才觉得一股子温凉之感直透胸臆。
笑着又还给了云宁,“果然是好东西。”
云宁不接,“你交给林姑娘罢。”
林琰摇头笑道:“算了,这叫什么呢?既是你们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你只放在大定礼中送过来就是了。”
云宁知道这是应了,立时脸上笑意更多了七分,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叫人预备,过两日便来大定。”
好容易有了插话的机会,司徒岚忙道:“很是。大定礼比小定礼繁琐的多,你很该早些着手,别到时候丢三落四的。”
云宁起身看了他一眼,哼道:“那是,表哥是成过亲的,自然知道大定礼更不能大意的。”
司徒岚垮下脸来,扭过头看着林琰。林琰亦是起身,只对着云宁道:“我送侯爷出去。”
“哎,子非……”司徒岚可怜兮兮地在后头跟着,真有些后悔出言取笑云宁了。
送走了云宁,林琰回头一看,司徒岚犹自在自己身后,蹙眉道:“你不走?”
“车已经走了,我没有车。”
林琰瞪了他一眼,“我要出去一趟,去醉仙楼。你来么?”
司徒岚立马儿精神了,笑道:“自然。”
林琰进去换了衣裳,与司徒岚两个又坐了车,七绕八拐地来到醉仙楼后门。石清知道林琰来了,十分欢悦地迎了出来,待见到林琰身侧的司徒岚,忙又垂下头去,躬身行了礼。
林琰进了屋子,翻看石清送过来的册子。司徒岚只坐在一旁吃茶,并不往那边张望。
石清立在林琰身侧,看着林琰低着头,乌发束起,用一根碧玉簪别着,脖颈露出一段儿,被身上墨绿色的衫子衬得愈加白皙。石清心跳得快了几分,几乎便要忍不住膜拜了下去。冷不防听得司徒岚那边重重地咳了一声,慌忙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