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眷都知道黛玉的外家是荣国府,府里出了一位贵妃,年后才赫赫扬扬地省过了亲,因此众人虽然心里都在疑惑着正经外祖家里到的比不相干的人还要晚一些,面儿上倒也都能亲亲热热的说这话。
不多时便有人提出要去看看姑娘的嫁妆,赵夫人笑着起身,带着众人往黛玉院子里来了。
除了大件儿的家具因笨重先行送到了安乐侯府,其余的新打制的箱笼一一排开,堆满了院子。里边儿俱是为黛玉置办的嫁妆,侯府送来的聘礼,则是堆放在了另一间屋子里。
要说众家女眷平日里并不能频繁出门,如何消磨日子?想来大多数便是琢磨衣裳头面之类的了。
都是有见识的,众人才一见了那些个箱笼,便知道黛玉嫁妆之丰厚,只怕在京里这么多嫁女的人家里是拔了头筹的了。
礼部侍郎陈大成的夫人文氏,也是大族出身,识文断字,又最是爽朗的性子。拿起嫁妆单子看了一眼,面上立时显出惊讶之色,啧啧笑道:“我也算是经历过的,这么多家里,都没见过林家姑娘这般丰厚的嫁妆呢!”
赵夫人笑道:“是她哥哥疼顾妹子,玉丫头是有福的。”
贾母尚可,邢夫人王夫人看着那装的满满的绫罗绸缎四季衣裳,首饰头面古董字画,金玉摆件儿名贵药材,红木漆金的箱子,檀木雕花的匣子,各色齐备,件件精致。就这些,还不算上那已经送到男方的。看单子上写着的,拔步床月洞箱床各有一张,竟然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剩下的桌子凳几妆台等物也无一不是黄花梨木。
邢夫人乃是继室,没有经历过荣国府正当显赫的时候,王夫人却是知道的。当年小姑贾敏出阁儿,整整一百四十抬的嫁妆,堪称十里红妆,却也不及如今黛玉的多矣。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薛家母女,见她们也正在看着嫁妆,想起女儿元春对自己说的话——“薛家固然是亲戚,可这身份上着实差了些。宝玉日后入仕,怎么能有个商家出身的内眷?更何况,薛家在朝堂上一点儿根基也无,帮不上宝玉。若是母亲实在有心,薛家姨妈又无异议,薛表妹与宝玉做个二房,倒也使得。母亲是她的亲姨妈,也断然不会亏待了她。到时候本宫再赐下些体面,想来也无人小瞧了她去。”
宝钗家里有钱,是王夫人一直属意她的最大的缘由。如今对着黛玉的嫁妆,王夫人倒是不禁生出些悔意:若是当初遂了老太太和宝玉的心思,再按着女儿的意思迎娶宝钗,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人都跟着看了一回,又赞了一回,齐齐进屋子里去看黛玉。
黛玉今日一身儿大红色的衣裙,头发已经挽了妇人的发髻,插戴着几支金玉珠钗。艳丽的服饰将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映的愈加莹润,略带羞涩地坐在床边妆新。
今日女眷们过来,原就是为了添妆而来。于是乎,赵夫人引着黛玉一个一个地行礼谢过了。
贾母从鸳鸯手里接过了一只锦盒,上头描金刻花儿,道:“这个是老国公爷当年留下的,是你母亲六岁时候一场大病,老公爷亲自去护国寺求了来,元通大师亲自开了光的。如今带给你,也是叫菩萨保佑我玉儿安安宁宁,夫妻和顺。”
黛玉听了她提及母亲,心里一酸,便有泪水迷蒙了眼睛。雪雁忙轻声劝道:“姑娘,大喜的日子呢……”
黛玉手里的丝帕轻轻蘸了蘸眼角,总算是没有弄花了妆容。念及当年母亲新丧,老太太将自己接了去,不管是如何的心思,也总有二分真心对自己。黛玉真心实意地福下了身子,拜谢了贾母昔日疼爱之情。
邢夫人王夫人两个事先没有商议过。王夫人好歹是大家子出身,再贪财也不会在此时丢了面子,预备的乃是两套头面。谁知道邢夫人出人意料,比她更厚重了两分。更出人意料地拿出了贾琏两口子从平安州捎回来的两套首饰,嘴里还笑着嘱咐黛玉:“小夫妻间和睦最是要紧。外甥女儿跟姑爷好生过日子。你琏二表哥和表嫂子都在外任上头不得回来,这是他们特特命人骑马送了回来,说是要赶在外甥女儿添妆时候带过来的。外甥女儿且别嫌俭薄。日后消停了,只管往咱们府里逛去,也省的每日里闷着。”
这是拿着自己才是荣府女主人的款儿了。黛玉微微一笑,接过了邢夫人的添妆谢了。
贾母王夫人听了,都看了一眼邢夫人。贾琏夫妻送了东西回来,却是没有经过老太太,也没有告诉二太太,反倒是送到了先前并不亲近的邢夫人那里,这,是要做什么?
这边屋子里头热热闹闹的,林府的管事媳妇陈升家的进来笑道:“姑爷家里催妆来了。”
满屋子女眷登时都哄笑起来,黛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一直陪在她身边儿的赵盈掩着嘴偷偷地笑,看着迎春姐妹几个和另一个身材丰腴容貌妍丽的站在外侧,也就提着裙子过去招呼。
宝钗是个最为周到的人,今日来了这里,不管心里如何,面儿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样的日子,原本就是女眷聚集之时,那家里有适龄女孩儿的大多会带了出来,也是叫众人知道家里有待嫁之女的意思。也有一两个夫人看宝钗在几个姑娘中是出挑的,隐隐有众女之首的意思,背着人打听了一番,知道了乃是皇商薛家的姑娘,便又都熄了心思——真真是笑话,这姑娘出身不说了,前边儿闹过不少的留言呐,怎么就大喇喇跟着到了林家?难不成,日后真的就是要嫁进荣府了?当下再看贾母王夫人的眼神便不大一样了。
按下这边儿不提,林琰外头招待男宾,也是忙的团团转。幸而前边的准备充足,请了赵咨的次子赵方、同年石大洲帮着待客。饶是这样,还有些分不开身来。
一阵催妆乐曲响起,云宁骑着高头大马,大红色衣衫,后边跟着两个全福太太,八个少年子弟,来林府催妆。
云宁先去拜过了林如海夫妻的灵位,全福太太捧上凤冠霞帔胭脂水粉,另有林琰请来的两位儿女俱全的夫人接了过来送到内院交与黛玉——乃是明日要穿戴的。这边儿正房花厅内外摆下了两桌酒席,催妆的众人不过是略抿一口酒,动了动筷子意思一下,便起身告辞了。
忙乱间终是酒席散了客人走了,林琰觉得身上便如被水洗过了一般,里衣全都湿了。也不知道云宁给黛玉的玉环管不管用,若是无用,明儿黛玉可就有的受了。
眼瞅着黄昏时分,前往安乐侯府铺床的全福太太回来了,林琰厚礼谢过,又亲自带人送出了大门,这才折回来进了黛玉的院子。
“哥哥。”黛玉坐在桌边儿正和赵盈说话,屋子里王嬷嬷和几个丫头也都在。见了林琰进来,黛玉赵盈两个人都站起了身来。
赵盈知道他必有话要跟黛玉说,指了一事出去了。
黛玉便和林琰坐下了。林琰笑问:“妹妹累了没有?”
黛玉摇摇头。她心知自己能有今日,全仗着哥哥了。说句虚荣的话,那侯府的聘礼,自己的嫁妆一摆了出去,凡是来了的夫人姑娘们,哪个不是赞着的?
她掌管内务时间长了,也不是那等无知的闺阁少女。哥哥所预备的嫁妆,怕不得有小半个林家的家当?心下感激,黛玉眼圈一红,“哥哥……”
林琰最是见不得她哭,忙笑道:“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里,莫不是妹妹高兴的?”
黛玉听了这话破涕为笑,一跺脚,嗔道:“哥哥又来取笑我!”这么说着,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哎呦,你怎么又哭了?”林琰朝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会意,赶紧过去替黛玉擦了眼泪。
“可不兴再哭了,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你再哭,我可就走了!”
黛玉抬起红了的泪眼,“哥哥,你也快些娶个嫂子进门罢。不然,这每日里散了值回来,家里都没有能嘘寒问暖的。我,我心里……”
林琰大感头疼,忙道:“好妹子,咱不说这个。嫁妆呢,哥哥就给你预备了那么多。这是我单另给你的。”
说着,从怀里掏了一只锦盒递过去。黛玉疑惑着接过来,打开看时,却是一下子惊呆了,倏然起身,“哥哥!”
林琰好看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着却是暖和人心,“府里的庄子铺子,明面儿上给了妹妹四个。这些都是给妹妹的私房。侯爷是太上皇的亲外甥,跟你们府里来往的,皇亲国戚高官,都是有的。你手里不能不多放些银子。”
黛玉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银票地契,心里明明感动,却是没了眼泪。真的,便是嫡亲的哥哥,又能有几个能做到这般?多说无益,这份情义,她是要放在心里的。
从黛玉屋子里出来,林琰抬头看看天上。日头还未完全落下,西边儿满天红霞,犹如火烧一般。看来,明儿又是个好日子了。
果然,第二日天晴气朗,七月里少有的好天气。
安乐侯府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抬着喜轿到了林府,胸前系着大红花的云宁受了好一番刁难,总算哄好了大舅子林琰,林琰亲自背了妹妹送上喜轿。云宁生怕林琰反悔一般,即令起轿。
这边儿喜轿一走,后边林府送嫁妆的队伍也便启程。当先的两抬箱子上红纸覆着土坯红瓦,有那看热闹的百姓挤在路两侧数着,咋舌不已——光是陪嫁的庄子屋子,就得顶了别人家大半副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