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一声。
青紫色的闪电划过。
豆大的雨滴砸进土地,由疏到密,最后把小砖楼罩进了雨幕中,由朦胧的竹林包裹。
“明年,明年我一定还在这里等!”麻花儿打着小伞,追着南晏他们的山地车往前跑了几步,“小哥哥!叔!你们记得来看麻花儿!”
“好!别跑了!快回去!”李城安往后挥了挥手。
麻花儿又往前迈了两步才停下,笑得一脸开心:“我还会活很多个明年的!别担心!注意安全!”
“知道!叔知道!你快回去!”李城安的声音有些紧绷,最后一字都破音了。
南晏自始至终都没敢回头,成片的雨水从雨衣帽檐流下,顺着脸侧淌进领口,s-hi重的T恤黏在身上,就像无法摆脱的噩梦。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是这么脆弱,谁也说不准,哪次见面就是最后。
唯一能做,就是在告别的时候,再用力一点,认真一点。
“还习惯吗?”伯青元缓下速度,骑到南晏左侧,“雨天骑行。”
南晏点头,一张嘴就吃到了几滴雨:“白血病?什么型?”
伯青元看着他的脸,顿了片刻才转开:“M5。”
“你们每年都来?”南晏问。
“从前年走了这条新路开始,都来,能见一面是一面。麻花儿很乖,生病以来就没闹过,天天都在笑。”伯青元说。
“当然要笑着,不想让人担心,可不得天天笑着......”南晏说到一半就消音了,把头尽量埋低,往前死命地骑。
当初老爷子快走的时候,也是一见他就笑,跟座弥勒佛似的。
所以当对方忽然没了的那天,南晏连哭都忘了该是什么表情,就坐在病床前呆了两天两夜,心里还总以为老爷子只是去上了个厕所,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可左等右等,只等到了前来换床的护士。
这个世界上,貌似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人知道,这里曾经躺过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他总喜欢拿着把蒲扇,一晃一摇地哼着京剧,还总笑眯眯喊他:“牙牙,乖孙,给爷爷倒杯茶。”
轰隆轰隆的雷声连成一片。
倾盆大雨盖住人声,说话都得靠吼。
“要不要停一会儿啊!”方曼曼冲前面的队长喊。
伯青元听不见,自然没回应。
“喂!小豌豆!”方曼曼又喊了一声,伯青元没答应,雨倒是瞬间变小了,甚至渐渐停了。
“我cao!”陈大爷精瘦的身板往前一伸,立马加快了速度,“这鬼天气!难受死人了!赶紧去找旅馆洗澡!”
“南晏!”方曼曼也提了提速度,“你跟得上吗?不行别硬撑。”
南晏摇头,连“没事”两个字都说不出来,手背上更是爆出一条条青筋,脚下的车轮压过泥地,带出一圈s-hi泥,又增加了一倍的阻力。
“南晏?”李城安最先发现不对劲,直接把车停了。
“你别停!我没事!”南晏哽着气吼了他一声。
“放屁!你嘴皮都青了!给我停了!”李城安跑上来要拉他的车头,却被南晏一拐弯躲开了。
然而颤抖酸软的双腿根本没法踩住踏板,直接连人带车栽进了泥潭。
“怎么了?!”马文代骑在伯青元右后方,发现不对便伸手扯了扯他的后座。
伯青元一直绷紧着神经观察四周,一拉就停,立马回头,直接骑了过去。
“我没事!”南晏推开李城安,脸色铁青,“我他妈没事!别管我!你们走行不行?!”
“南晏!”方曼曼登时就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哟,人都让你别管了,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走呗。”陈大爷还在一边煽风点火。
伯青元把车一丢,两步跨过去就抓住了南晏的胳膊。
“别管我!”南晏狠狠皱着眉,眼前一会儿冒雪花,一会儿黑屏,连身边的人是谁都看不清。
“李叔,你带队先走,”伯青元立马改变了计划,“去旅馆等我们,我和南晏晚半天到。”
“这......分开走?”李城安不大确定。
“对,曼姐好歹是女生,s-hi衣服穿久了不好,也没必要大家都留下。”伯青元边说,边把南晏的山地车架好,避免里面的东西被浸s-hi。
“什么叫‘好歹是女的’?”方曼曼火气灭了,又翻了个白眼。
李城安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便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带队走:“你们两个注意安全。”
“我在,不会出问题。”伯青元等他们走后,又把两辆车移到了路边,然后伸手去拉南晏。
“你也走。”南晏有些无力地挥开对方,浑身s-hi透地坐在泥水里,头上的软发s-hi漉漉地搭在额前,看起来十分颓丧,却又被衬出了一种奇特的纯净。
“别坐地上。”伯青元又伸手去拉。
南晏没力气挣,直接半跪着想要起来,结果脑子缺氧,又往下摔,直接跪实了。
伯青元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到对方嘴边:“吃。”
南晏晃晃头,下意识地躲开:“什么东西?”
然而刚张嘴,一根手指就抵着嘴角把糖送进了嘴里,留下一点咸味,而后被薄荷的清香盖住。
同时。
指尖收回的一瞬,不小心碰到温热的舌头,烫出一片j-i皮疙瘩,伯青元垂下手,皱着眉“啧”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三次元炸了一下,很抱歉
第15章 第十五章(捉虫)
一颗糖的时间,伴着薄荷的清甜、檀香的寡淡,逐渐沉淀。
路边的田野里蛙声四起,重新唤出了烈日灼阳,直直烙在南晏消瘦的背脊上,s-hi透的T恤贴紧皮肤,勾勒出流畅起伏的线条。
“能走吗?”伯青元拿出一瓶葡萄糖,语气挺淡的,“不能就歇着。”
“不了。”南晏冷声拒绝,一手撑着膝盖,倏地站起,结果刚起到一半,脑子就懵了,一阵失重感之后,熟悉的檀香裹着水汽,狠狠撞上鼻尖,一声闷响。
“你抽什么疯!”伯青元被撞得心口发麻,把人半搂着,粗暴地往上提了提,“我说过几次了,恩?不舒服就说!你傻了还是聋了?赶着去找死?”
南晏被腰背上的手臂勒狠了,疼得窜火,抓着对方的肩袖就吼了回去:“你凶什么?!老子就是在找死!你管的着嘛!”
“谁蠢我凶谁。”伯青元双眼微微一眯,右眼皮上的伤疤便更加明显了,带着股锋芒毕露的戾气,就连嗓音也瞬间低了下去。
南晏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躲开对方说话时吐出的热气。
“你要找死,也别找到我这里来。你死了,我还得负责。站稳了。”伯青元松手,冷脸走开。
南晏却如同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一个字都没回。
他原本以为,那些没用的委屈不堪,早已被赶到铜墙铁壁之外,却没想到还会因为一句话,就千疮百孔。
好像他就是死,也会给人添麻烦了。
“这瓶......”伯青元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葡萄糖,回身准备给对方,却在看过去的那一刻,愣住了。
南晏紧紧抿着嘴角,双眼通红,一眨眼就滚下两行泪,又赶忙抬手擦掉,结果抹了一脸的泥。
脏兮兮的,又可怜,像条走丢的小n_ai狗,正孤零零地面对着所有恶意。
“我......”伯青元被这一幕刺得眼角发痛,骨子里傲气彻底哑火,毫不犹豫就道了歉,“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
南晏看都没看他一眼,努力吸着气,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伯青元更心慌了,站到对方面前又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南晏哭了好一会儿。
“屁的几次,”南晏突然嗡声说,“你就说过一次。”
“什么?”伯青元抬手又放下,最后还是勾过南晏的下巴,刮下一串泪水,握进手里。
“‘不舒服要跟你说’,这话你就说过一次,你凶什么……”南晏故作的坚韧崩塌在了极小的地方,委屈嗒嗒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我错了,不凶了,对不起,”伯青元皱着眉,觉得自己还要难受点,“你别哭。”
“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我死碍着你了,哭也碍着了?”南晏也不要脸了,干脆哭个痛快。
“没,没有,你哭……”伯青元说完又觉得不对,“不是,你别哭。”
“嗝。”南晏哭岔气了,一个劲地打嗝。
“啧,你缓缓再哭。”伯青元帮他拍背顺气,拍着拍着,南晏又突然笑了。
“不哭了嗝,我嗝,哈哈哈嗝哈……”南晏受不了地摆了摆手。
“诶,要哭还是要笑,你能选好一个再行动吗?”伯青元挺无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