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石头?霜白一愣,顺着对方略显嫌弃的目光看到刀面歪歪斜斜的宝石上,许是铺子里微弱光线全凝聚在了闪亮的刀身上,那些原本不怎么值钱的宝石,越发显得黯淡起来。想起自己因此还遭了雷劈,他默默吞吞口水,莫不是老天也嫌他镶得太烂?没等少年脸颊慢慢发烫,那伙计继续说道:“除去这些瑕疵,整体还不错,若要寄卖,只收一成手续费……”
霜白两眼瞬间瞪圆了,这是坑他呢坑他呢还是在坑他呢,自己看上去真那么好骗?早听说力量分院附近兵器卖得比其他地方要贵,这样品相的刀具,放到自然分院附近任意一家铁匠铺,手续费绝不会超过半成,品相越好,出售价格也越高,另外好东西还能帮店家打响名气,何乐而不为?
他对上那伙计望他的灼灼目光,以及那一脸的真诚,想到千年打铁铺子给自己头件物品免手续费的承诺,才想拒绝,可目光在那刀面上轻轻一黏,随即分开来。
算了,他也不想再带着这伤人的玩艺儿回去,于是轻叹口气,也懒得说话,点了点头。那伙计面上一喜,将弯刀往盒子里一收,高声吆喝:“中品弯刀一件!”又翻开账单来,握笔在上面游龙走蛇,不久,利落撕下收据给他:“收好,只等刀具售出,上面会显出提示,欢迎再来。”
霜白瞥了一眼,随手塞入腰间迷匣里。没了那碍眼的玩艺儿,脚步一时轻盈起来,可还没等他幻想着将来卖出好价钱高兴高兴,站在门口给那冷风一吹,脸上一冻,一时失落、疲倦、饥饿纷涌而来,他茫然的望向周遭灰蒙蒙天地间,肚子咕噜的一响,索x_ing只想找家饭馆吃个面,暖暖肠胃。
逆着寒风,朝昏暗中黑漆漆的建筑y-in影走去,绕到前门才发现都不是饭馆,除了铁匠铺,附近还有两三家炼体馆,唯一一家面馆,老早就关门大吉。他站在门口踌躇着,估计面馆也不可能大寒夜里再开门了。这时候,本应该转身回去,路上买个包子什么的,可人有时候莫名就会产生执念,明明回去再吃就好了,可现下非要满足,一定要,现在就要,马上满足,吃饱了才好的念头占据了全身心。
眼前出现一家敞着灯笼的酒家,十七岁的霜白,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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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傅光个头猛地蹿高,一下成为三人里的顶梁柱,也就难怪霜白老惦记着他小时候嚷嚷着要当个大杀八方、威风凛凛战士的壮志豪言了。
也正是去年,某天傅光宣称自己喜欢上了元素院一位即将毕业的学姐,霜白与留钰老早见怪不怪了,只等他下个星期宣布自己又有了新恋情。可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动了真格,卯足了劲死缠烂打,眼见那学姐对他也越来越好,留钰都差点以为他快得手了,没想到那学姐非但一脚踹开他,还闪电般找了个小男朋友,整天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差点没把傅光那小子给气死。
半月后大街上,愁眉不展的傅光苦心婆婆的劝说着——唯有美酒方能治愈失恋后的痛楚,非拉着霜白要去喝酒,两人刚走进酒家,就给火眼金睛的掌柜一眼看穿不满十七岁,扔了出来。果然,傅光很快从失恋的打击中走了出来,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变成了给人拎着脖子扔到大街上的奇耻大辱。
这,就是那小子心心念念的陈年佳酿了,霜白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凑近白瓷碗,停在澄澈的液体上空轻嗅了嗅,才一脸放松的捧着酒碗一饮而尽,脸上陶醉的神情未来得及在沉郁的酒香中展开,整张脸突然皱成一团,耳尖瞬间染得通红,酒碗哐的一声磕在桌面上,酒浆四溅,少年直掐脖子,连吐舌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就是那混球心心念念的佳酿!眼泪都要咳出来,辣口呛人不说,还带着一股难言的馊味,堪称有史以来最难喝的饮料!呸!还一醉解千愁呢,说反了吧!他忙扯开围巾,狂拍桌子。
好半天才平定下来,等他抹了把脸,或许空气中一缕浓重的酒精味挑逗着少年稚嫩的神经,霜白胸中一热,瞪圆眼,拎着才开封的酒坛,气势汹汹朝柜台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家最……最好的酒?”他一激动,又给旁边掀帘子进门的客人带进来的寒风一冻,舌头都捋不直了,只管将那酒坛重重地按在柜面上。
方入夜,客人不多,掌柜趴在柜台前,伸着肥短的指头灵活的拨弄着算盘,此时给那哐声一吓,转头一看,愣了,继而瞪圆一双小眼望过来。
霜白脸一热,嚷道:“……最好的酒……我有钱……要最好的!”
那掌柜的滚圆的身子往前一拱,就着那灵活的食指在酒坛里一蘸,只管将指头往嘴边一送,低头嗅了嗅,继而眯起眼睛舔了舔,啧啧两声,这才抬头盯起霜白来,一时也不作声,只将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转了两圈,才幽幽开口道:“你小子多大了?”
酒壮怂人胆,霜白恼怒,他脸老早就涨红了:“早满十七了,把最好的酒拿出来,休要糊弄于我!”
掌柜的慢慢垂下眼皮,摇头晃脑一声轻叹,摇摇晃晃转过圆胖的身躯,从架子底下取出一只碧绿精致的酒坛来,霜白一看,这酒坛子明显比之前黑漆漆其貌不扬的坛子好看多了,才一声冷哼,捧起酒坛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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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揭开封泥,一股醉人凛冽的果香扑鼻而来,他先将旧碗清一遍,缓缓倒了半碗,捧在手心,抿一口,入口先是混杂着的各色果香,接着冷冽酒浆涌入口舌,泛着淡淡的甘甜,眯着眼睛一饮而尽,方有一股温和的辣劲自胸腔慢慢上涌,温热四肢百骸,好酒!
就这么不知不觉干了半坛,少年眯起眼睛,茫然望着人群百态,世人皆有烦恼,都说酒易醉人,醉了容易忘记,只是他喝了这么多,怎么越喝越清醒,难道非得那些难以下咽的才行?
其实,最初也不是没有挣扎、犹豫过的,喜欢了那么久,守了这么久的留钰,难道就这么轻易的拱手让人,叫他们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自己在一旁口不对心,微笑祝福吗?
那瞬间,他惊慌的目光顺着留钰的视线望到场上——
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猛从人群中跃出,横里踢出一脚,他人跟着在半空一扭,瞬间踢飞了七八个人……
霜白起初还侥幸,厉害不代表人好,人好也不见得适合,说不定,没准……没等他想出合适的借口,斜阳余晖趁那人纵身跃起,又在半空里将他半边轮廓照亮……
少年眼睛一亮又一黯,慢慢又垂下头去,灌了口酒,浑然不觉自己露出个浅而又浅的笑容来……
这样耀眼的人……世上就是存在一种,他站在你面前,你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的人,面对这样的存在,最恰当的举动莫过于后退半步,露出得体的微笑,祝福他能给留钰带来幸福……
——据说是力量分院新生的首席,出身世家,与他们这群孤儿不同,有着珍贵的姓氏。他曾在迷雾森林历练的队伍里,先一步遇见了他,对方声音低沉、沙哑,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听,人也不错,他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对方却远远的提醒他,不要往前走了,河水远比看上去要深……
这样的人,一定比自己,更能让留钰幸福吧……
他一个人对着酒坛坐着,一个人端起酒坛,一个人给自己倒酒,慢慢的喝酒,有时候甚至举碗一饮而尽,眼前不知何时现出留钰并不存在的身影,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霜白跟着,傻呵呵的笑起来。
都怪你,怪你,是你说要在一起的,可为什么又喜欢上别人……都怪我,是我不好,什么都要当真……少年低声呢喃里渐渐染上了哭腔。
身后走马观花的世界,一时人影浮动,周遭变得热闹起来,不断有人大声嚷嚷,不断有人打他身边路过,间或惊诧的望他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酒鬼?少年脸颊上染上桃花般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舌头有点打结,整个人热烘烘,轻飘飘的,仿佛一缕云絮,随时随地准备飘起来。
乐器声接连着吹奏,回荡在整个大厅间,酒桌一桌桌推开,露出中央一片大圆,有人成双结对的跳入其中,跳起舞来。
霜白乐呵呵的,但见有人看他,不由大怒,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让留钰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对方大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一旁伙计忙上前圆场,店里正举办脱单活动呢,你们都是同学,相互间包涵包涵……
少年一把抢过伙计手里的酒坛,他们脱单关我屁事,你没看见我有伴吗?
“留钰,”他顿了顿,望向对面笑眯眯的留钰:“你干嘛傻笑,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咱们是一起的,才不跟他们脱单,才不……就不!”
周遭恍然陷入寂静,霜白跟着一征,忽而在满屋迷离的灯火中,忆起了从前——
那是傅光长成如今自命风流倜傥、英俊无双的脑缺少年以前……
小时候的傅光,人长得矮矮的,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很是可怜的样子,他才跟留钰常带他去玩。某一年冬至,抚育院里准备了舞会,他们原本打算溜出去玩,结果被谁告了密,只得硬着头皮参加。
霜白不知道怎么想的,解开了傅光脑袋后边遛着的小辫子,跟留钰一人一只,编成了两条羊角辫,又从化妆室里偷来胭脂、口红,向女孩们借了条花裙子,直把傅光打扮成个洋娃娃。
傅光在舞会绚烂的灯光下简直漂亮极了,平日里跟他一起玩泥巴的兄弟们,纷纷红着脸,紧张兮兮的过来邀舞。他只好撅着嘴巴跳了一曲又一曲,又可怜兮兮的站在舞池中央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