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做完这一切,摁上门锁时有力的大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他仿佛才感觉到悲痛,跑过去抱住西强流血的头,从胸腔底下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大声地喊叫起来。
等邻居们闻声赶来,惊讶过后帮忙处理尸体的时候,西守培才后知后觉模糊地意识到,他先前那奇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他在那短暂又极长的几分钟里,发挥出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智慧,把凶手西野从这场事件里面择了出去。
他在那一直骂,骂西强混蛋,喝酒喝得自己摔倒,正好磕在桌子角上赔了命,骂他是讨债的冤家,这辈子没享过他一点福。在他的骂声中,西强的死因被定了型。
在那落后的小镇中,很多人都死得轻易又潦Cao。人的生命是太脆弱的一件东西,街头巷尾流传着一泡尿淹死了一个人、一个筷子捅瞎了一只眼等种种传闻,西强这喝了酒把自己磕死的死法算不上新奇,不过多添了一桩谈资而已。
西野在第二天才被放出来,还是有个帮忙的邻居说怎么没看见西野,西守培这才突然想起般,说自己早上临走前嫌他不听话,把他锁在了房间里。
那是西守培对西野积攒了十多年的零星的爱和下意识的保护,但在落下的门锁里,那些爱也全部消耗光了。接下来的年岁里,他对西野有的只是无法控制的恨意与厌恶。
你欠他一条命。
你杀了他。
西野有时候会感到不公,是他要强/j-ian我,他该死。他有时候也会想,这样活着或许还不如去自首,十五岁和正当防卫,也许他是无责的。可更多的时候,他感到恐惧,他害怕去想手上沾过的血,害怕这一辈子都被安上杀人犯的名头,即使这个枷锁注定了要在他心里钳制他一辈子。
西守培曾冲他喊:“我儿子已经死了,他生前过得不体面,死得也不算体面,但你别想着再替他安一顶强/j-ian犯的帽子。”
西守培是不想让西强被人说强/j-ian犯,还是更不想让他被人说杀人犯,西野不知道,却仿佛从中获得了一点心安理得的倚靠。
除了他和西守培,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只要他不说,他就不用被当作杀了人的怪胎。他怀揣着这样的侥幸,残喘生活着。表面平静的日子里,他无法鼓起勇气主动去承受法律的审问,还有世俗的道德眼光。
他本就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在遇上齐屿之后,这股懦弱变本加厉。齐屿干净得仿佛他十五岁那年伸出手想触摸的树叶,让他不敢暴露一点自己的不堪。这不堪已经不止是曾经杀过人,还有多年的逃避与隐瞒。
齐屿说,我男朋友这么好,齐屿说,傻西野,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是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每一句话都让他恐惧,一天比一天恐惧。
喧嚣逐渐散去,他通红着一双眼,和西守培同样干涩到刺痛的双眼对视,西野的手抓住西守培钳住他脖子的胳膊:“如果,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西守培愣了一瞬,手下松了一点:“你不怕他知道了接受不了?”
西野闭上了眼睛,西守培以为他会流泪,但并没有。残酷的过往剥开在眼前,西野一滴眼泪都没有。
“怕。我害怕死了。我没有勇气让他知道,如果你要去说,对我是一个解脱。不管是对齐屿说,还是对任何人说。”他睁开眼,里面已经恢复成一片平静,“爷爷,我有时候会想,要是你当初没有帮我隐瞒,也许日子不一定比现在难过……谁知道呢,说到底,是我自己害怕,越拖越害怕。”
他嘴上说着害怕,表情却是一片木然。西守培撤回手,颓然地往后踉跄了一步,坐到了床边上。良久,他干涩地开口:“谁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儿子不被人说强/j-ian犯。”
两只野兽经过撕咬和咆哮,似乎终于累了,落日沉沉的余晖洒在它们身上,天地空旷苍凉,让它们倦得连爪子都伸不动了。
良久的沉默后,西野揉了一把脸:“以后没事我就不回来了,我还有一年工作,到那时候再按月给你打钱。”
西守培脸上现出屈辱:“谁他妈要你的钱,你死在外面最好。”
“我应该的。”西野说着往外面走去,临出门前他突然停住脚步,顿了半天留下一句话,“不管哪种选择更好一点,我都很感谢你当初为我做的一切,爷爷。”那是第一次,他在西守培身上感受到保护,那下意识的举动,他不一定真的需要,但永远感激。
那声“爷爷”仿佛留在了这腐朽的房间里,让床边的西守培瞬间苍老了许多。
夕阳洒在院子里,空气中燥热逐渐散去,风成了暖红色。西野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跟着西守培去收旧东西,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夕阳,天边一片橙红。
齐屿一直立在院外,手指间的烟头仿佛天边即将落下去的红上覆了一层暮霭苍青的太阳,西野走过去取下烟头,在旁边的墙上摁灭了:“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齐屿身体后倚在车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种地方间杂着几户人家做饭还会用劈柴,袅袅的炊烟起来,被吹散,烟火味被吸进鼻腔,恍然生出了在人间的真实感。
西野冲他笑,眸子里温温润润的,声音仿佛那瓦房上升起的白烟,风中轻微晃动的柳条,温柔极了:“男朋友,我跟你走,可以消气了吗?”
趁着周围没人,齐屿突然直起身,两人的嘴唇相碰,然后快速地分开,留下淡淡的烟味,那温度仿佛都熨帖在上面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他们回到公寓,x_ing向的暴露、外人的眼光、接下来的路,什么都没有想,酣畅淋漓的x_ing/*爱中有着残存的愤怒与心疼交织的温柔,仿佛要把这两天所有赌气拉开的距离全部填满,然后相拥着满足地一块沉入酣甜的美梦。
梦里没有要面对的一切现实,梦中的尽头他们仍然并肩而立。
没有几个人知道西野,但却很多人知道齐屿,Z大经济系的系Cao,拥有一副极好的皮相,还有极厉害的家世和极强的能力,种种种种让齐屿在入学的第一天便在整个大学城都拥有了很高的话题。
知道他高一那段荒唐事的人也有,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那所中学里的学生,每一个背后都有那么点关系,窥见过一星半点权力的巨网,他们本就身处其中,明白缄默的道理。
即使嘴不严的,透露出一星半点,很多时候也被别人当作嫉妒的诋毁。何况,齐屿在频繁换男朋友的那段时间,还曾交往了两个女孩子,这让很多围观群众曾经觉得,那可能不过是一场富家子弟心血来潮的好奇。没走过心,所以才能换得那么快;对男生实际上没什么兴趣,才能哪天不想玩了就彻底抽身而出。
齐屿在外人眼里,向来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形象,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温和有礼的态度,看不出富贵人家一点骄矜的脾气。但在这表面之下,他又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几乎从来不会暴露出自己一星半点的信息给他人,在身周画出一条隐形的线,和谁关系都不错,也没有谁能跨进这条线。西野是他主动拉进来的意外。
西守培的这一闹,直接把齐屿推上了风口浪尖,学校里的贴吧、论坛等被“经济系男神齐屿竟是个gay”这样的信息攻占,有人唏嘘有人唾骂有人惋惜,男神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吧,至少得找个跟他差不多的男神二号吧。
西野也被扒了个底朝天,先不说这事儿就是他家人闹出来的,他那极没骨气的一跪和齐屿游刃有余的质问也被拿出来,形成了残忍的对比。网络上风向一天天变得比现实的风还快,对男神是gay的惊讶很快被“西野这种人怎么配得上齐屿”这样的声音占去了上风。无论怎么看,齐屿都是吃亏的一方。
宋知良气得不行,和人撕逼了好几十层楼,可他不会骂人,翻来覆去西野有多好多好,到最后被全体认证为是西野请来的水军。
任奔奔开了十几个小号,并跟自己的小弟们下了命令,每个人开五个以上的马甲,逮着那些喷子,以更脏更气人的话全部喷回去。这些流氓混混的战斗力着实强悍,弄得各个帖子j-i飞狗跳脏话连篇没法见人,一晚上下来,他几十个兄弟的号被封了一半。
经过他们这一闹,西野的名声更加恶臭,有个眼睛的吃瓜群众都不会那么无脑吹,一看就像西野的亲友团组队出击,怪不得是旁边那小破烂学校出来的混混,素质果然是差,真想喊一句“抱走男神不约”。
这种论调一出,骂战持续升级,原因是西野那三流小专科学校的广大混混们自觉受到了学霸的侮辱,这是为学校荣誉而战的时候,天天骂自家学校多么破烂,致力于窝里斗的混混们炮火齐齐一转,自发成了西野的后援团,口号是气死Z大学霸爽歪歪。Z大学霸们自然不甘示弱,有效组织起反击攻势。
齐屿西野谈个恋爱,谈成了两个学校的荣誉之战。
第二天早上,齐屿发了一个帖子,仍旧是他一贯谦逊的风格,在最后重新提了一遍他昨天的质问。
他说:“我和西野一来真心喜欢,二来从未伤害过别人,也不觉得有哪里比其他人差,更不觉得自己就是变态。我们没办法一巴掌打直自己的x_ing取向,社会和骂声当然也做不到,我们只能更努力地生活,去寻求一个不受拘束的未来。我希望和他一起走向这样的未来。”
“我无比感激,当初他接受了我的告白。Ps :第一次被拒绝的时候真的不好受。”
这个帖子带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在声嘶力竭你来我往的混乱骂战中,这样冷静又普通的话反而显得无比打眼,让读到的人,看戏的凑热闹的搅浑水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闪过一丝酸涩。
他们终究是“学生”,学校相较复杂又残酷的社会而言,温和包容太多太多,不乏窥探的眼睛,更不乏理智的思考,还有理解和同情。他们接受着最高等的教育,读着福柯波伏娃酷儿理论,谈着苏格拉底达芬奇王尔德的轶事,在争论激化出的不理智逐渐散去后,反而对自己感到了一丝羞愧。至于混混大哥们,齐屿是谁,西野是谁,要不是臭学霸们嘴贱,他们谈恋爱关我们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