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穿这么少,不怕冻着?”走到程烟景背后,乐易解了风衣就要给他披上。
“我不冷,”程烟景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摁住他的虎口:“倒是你,怎么了?”
虎口酥麻,像被人点了x_u_e,随着手指松开,又一阵快意向全身蔓延,心中的郁结瞬间消散,乐易疑惑地揉了揉手心:“什么怎么?”
程烟景踮起脚,看诊所外没人,悄悄地撅嘴,在乐易紧蹙的眉心上亲了一下:“你喘口气,我都能听出你开心还是不开心。”
乐易一听,怔了几秒,垂下眼笑了,抬手搂住程烟景的腰,笑过之后又是一叹,余光瞟了眼面馆:“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程烟景立刻紧张了:“有谁找你麻烦吗?”
乐易那横冲直撞的x_ing子竟然有不想见的人,想起程海燕对他纠缠,程烟景跟着紧张。
“那倒不是,”乐易笑了笑,轻拍着他的手背:“别担心,没事。”
程烟景反常地不太好哄,抓着他不肯放:“有什么不愉快的,一定要说出来。”
他手心暗暗使了劲儿:“爱要相互分担,我的不痛快,你都听了那么多了,我也要听你的。”
程烟景一脸严肃,乐易竟看乐了,轻轻喊了声宝贝儿:“没那么严重,刚刚遇到宋朝生,他刑满释放了。”
“宋朝生?”
“嗯,我妈的死和他脱不开关系。”乐易深叹了口气:“不过他好像没认出我来,这样也好,我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程烟景飞快安慰道:“那就别理他了,在哪儿碰到的?你以后别去那儿了。”
乐易苦笑着把人箍在怀里,这一遇事儿就躲的法子还真是他的风格,换做其他时候,他忍不住说教一番,现在却不想程烟景担心,便顺着他了意思:“好。”
第51章
姚珊听话,给宋朝生煮了面就真没理他,店里客人渐渐多了,也着实不顾上他。
宋朝生得了好处就没多问,乐滋滋地把面吃了。他全身上下就一张百元大钞,还是平时关照他的狱警给的,这钱有更关键的用处,不能乱花,一想到还得赶去某个地方,大口大口地把面汤喝了精光。
沿着记忆中的位置,穿过好几条街,劣质的空气使他嘴唇发干,宋朝生看了眼卖矿泉水的小贩,用舌头滋了滋干裂的嘴唇,终于停在一排手机专卖店前。
宋朝生揉了揉眼睛,无措地原地绕了圈,扯了路人问:“这里的汽车站呢?”
“这哪儿有汽车站,早十年就搬了,”路人睨他一眼:“沿着路直走,看到一排白色的仿古建筑,斜对面就是了。”
宋朝生又一路小跑,在雾霾中疲乏地拖着双腿,新汽车站是一栋蘑菇状的建筑,不中不洋,怪异得很,顶头挂着朱红大字——林城长途客运站。
“汽车站就汽车站,叫什么客运站,净装逼。”宋朝生忿忿骂了声。
进了站,他又懵了。排成长龙的队伍围着几台冷冰冰的机器,手指在屏幕上戳几下,身份证一靠,票就出来了。现在的宋朝生,像个被丢进文明社会的猴子,看什么都咋舌。他暗中瞅了半天,才有模有样地跟在队伍后面,好不容易轮到他,却认不得字,在屏幕瞎戳一通,后面的人急了,骂他个龟儿子。
好在有服务员帮他解围。
“要蛮城要35?!”宋朝生惊叫了一声,暗自庆幸没乱花钱,差点买不起这车票。
蛮城他只去过两次,那时车票只要十块钱。宋朝生默背着某个地址,一路问一路找,嘴唇干裂了好几回,终于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他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宋朝生眼睛亮了,迸出光,又很快僵住,女人鼻梁、眉骨都和他要找的人相似,但两人神韵差太远了。他要找的人,是悬崖上的火红罂粟,看一眼就痴迷。
宋朝生佝偻着腰:“马巧玲在吗?”
女人倚着墙:“你是?”
他是……朋友?不是,他对她怎么能说是朋友,朋友这种寡淡又俗烂的词,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万分之一。爱人?是的吧,是爱,是爱她的人,对,是爱人。
宋朝生内心翻涌,像熔浆滚烫,女人等了半天,见他没吭声,直接说——
“死了十年了。”
宋朝生猛地睁大眼,呼吸骤然停了几秒。
马巧玲确实死在十年前,蛮城有一半的人都知道。
马巧玲生前是个风云人物,人长得漂亮,一双丹凤眼风情万种,谈笑时嫣然百媚,还是蛮城最有名的媒婆,有钱又风光。入了狱名声一落千丈,为了早点“出来”,马巧玲花光了积蓄,出狱后却跌了神坛。街坊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损y-in德,干得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还给她取了个“鬼媒婆”的名头。那些成婚的男女们成天找她闹,男人拖着‘不吉利’的媳妇找他退钱,女人哭着说触霉头才嫁了不中用的男人,马巧玲成了过街老鼠。
一年后,马巧玲冷清清地嫁了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可肚子一直没动静,人们都说她y-in事做太多遭了报应。
“没过多久,他男人嫖妓染了病,她就疯了。我不知道她到底疯没疯,反正就没听她说过话。”
y-in沉沉的,活像那些被她卖掉的尸体。
“后来……”女人打了个嗝,宋朝生的胸口随着这咯噔一声,箍紧了。
“就死了,不知道她怎么一个人从城里跑到石壕村……”
“跳到沟里被刺给刺死了。”
民警出警,好多村民说‘看着那个女人跳下去,拦都没拦住’。一袭红裙,宛如坠入蛛网的凤蝶。
马巧玲的死没能赚来怜悯和眼泪,有人说她被经手的尸体索了命,也有人说她被阎王拖去了地狱,蛮城的三姑六婆嗑着瓜子,把马巧玲的故事当开胃菜嗑了千百回。
“不管她生前做了什么,都去了十年了,给她一个安宁吧。”女人以为来者不善,好生劝道。
宋朝生急红了眼:“不是,不是的……”
他要怎么说,他只是想来看看她,他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拼命减刑就是为了来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看她的男人有没有把她捧在手心,看她的孩子是不是像她一样可爱,看她一眼就甘愿。
女人仔细瞅了瞅,竟瞅出了男人眼里的真情,叹气:“就葬在城西的后山,向北的一棵老槐树下,你要是她朋友,就去看看呗。”
‘朋友’两个字咬得很轻,仿佛不确定马巧玲到底有没有朋友。连死了都只换来一句活该的人,哪儿能有朋友呢?
后山没有名字,因为在城市的背面才被叫做后山,山上荒无人烟,枯黄的蒿Cao长得比人高。老槐树是一棵垂死的树,悬根露爪,或者已经死了。
宋朝生跪在坟前,坟是孤坟,泥土干枯皲裂,被蒿Cao掩埋着,或许担心遭人唾弃,墓碑上没有名字,只简单写着“马氏之墓”,立碑人是妹妹马巧芳,宋朝生猜想是刚刚的女人。
马巧玲怎么会死了呢……
怎么会呢?不可能呀……
宋朝生脑袋滋滋裂开,像被人用大锤捶打他的头骨,咚!咚!咚!
太阳是永恒的,月亮是永恒的,土地是永恒的,天空是永恒的,光和电、水和风,所有赖以生存的东西都是永恒的,怎么偏偏马巧玲就死了呢?他赖以生存的东西,怎么就没有了呢?
晨曦初照,翠柳街晕开一片红霞,太阳不偏不倚地照在这片方寸之地,整条街越来越艳,越来越红,像漏了的血袋,染了一地粘稠。
姚珊摇起卷帘门,却被台阶下黑影吓了一跳,她后退两步,又壮着胆子朝门口看去。
第52章
台阶下的人像死狗一样弓在门口,姚珊没敢往前,抻长脖子才看见一双脏兮兮的军旅鞋,是宋朝生。
“你怎么坐在这儿?”
宋朝生呆呆地抠着鞋底的泥:“没了。”
姚珊:“什么没了?”
宋朝生喃喃道:“什么都没了。”
宋朝生头发乱蓬蓬的,沾着污泥和成熟苍耳子的刺球,姚珊闻到他身上的泥土腥味,一夜之间这人像被群山碾过似的,失魂落魄,说着奇怪的话。她摸不准宋朝生在想什么,女x_ing的直觉告诉他潦倒的男人往往伴随危险。她攥紧围裙的下摆,小声安慰:“趁现在没别的客人,要不我给你煮碗面?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乐哥叫你别来了,你吃了就走吧。”
宋朝生睁开眼皮,咳了声:“乐哥。”
“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起你男人是谁了。”他咀嚼着乐哥两个字,他拍拍裤腿站起来,湖蓝色的面店招牌被日光熏得发紫,今天的太阳像在屠宰场里浸泡过似的,浑身是血,照在哪儿都泛出暗红的光。
“乐家面馆。”宋朝生轻轻念着,招牌上的黑体字方方正正,和法院的判决文书一样庄重。“他那时候像条疯狗,又吵又叫,非说我杀了他妈。她妈是个疯子,真的疯子,拿石头砸我,我脑袋都差点被砸破了,我就还手了而已。”
“可我没对着她的头砸,她疯我又不疯,砸死了我不一样要赔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