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段钦也是感慨非常:“当初主公说免除关税, 减少市租的时候, 还有不少人忧心。谁料所得之税非但未少, 还略有增长。长此以往, 说不好海兴港也能成番禺那样的大港。”
“商路如水,唯有通畅,方能长久。汉时不也未有关税之说?不过是拾人牙慧。”梁峰微微一笑, 解释道。
两汉时,的确曾经取消了关税,使得商业得到促进。直到汉末三国群雄并起后,各地军阀才设管卡收取关税,上调税率。现在通行的什税一,也是那时候确定下来的。也就是要缴纳十分之一的税款给所辖军阀。这么高的税率,还要加额外的关税,商业想发达也不太可能了。
梁峰虽然不是什么经商的行家,但是招商引资,搞活经济,发展民生的概念,真是听到耳朵都长茧了。商业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惠民,巨大的商圈能带动周边经济快速发展。就像海兴港,短短几月建起一座城池,不正是因为有利可图吗?
而他所做的,不过是实行最惠措施,顺便圈了点地搞个房地产。政府主导的新城建设,可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赔本的买卖。至于个人投资的酒店、商铺,反倒是其次了,主要是拉点世家入股分润,利益趋同,也方便管理。否则,冀州境内的匪盗怎么可能骤降九成以上?
段钦连连点头:“人人都言商害民利,然而冀州新附的流民,半数都因海兴新港得活。怕是当年秦直道,也未能如此!”
这也是段钦最为感慨的地方。修路向来不易,当年始皇帝修秦直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终始皇一生,也未曾彻底修好这长达一千八百里的巨大工程,反而闹得“赋敛愈重,戍繇无已”。秦二世而亡,正是阿房宫、直道、驰道这样的巨大工程所害。
但是主公的法子,全然不同。竟然敢在大乱之时,用流民兴徭役!任何州郡都无法吞下数以万计的流民,粮食不够,熟田稀少,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生出民变。但是以工代赈就不同了,流民既能得到糊口的粮食,又能用这些无暇消化的劳力大兴土木。
就像原先走土路,从新港前往漳水支流的渡口,至少要花上三日时间。光是人力畜力就不知要白费多少。但是新的砂石路修成之后,最快一日可抵!而且沿途还有驿站,可备草料、饭食,供粮队取用。如此一来,损耗还不及原先的二成。
而这样的道路,也给商队带来了极大便利。商贾越多,市租便越高,进而反哺流民。如此往复,岂不大妙?
梁峰点了点头:“路还是要继续修下去,最好能尽覆冀州。冀州地势平坦,若有这样一条干道,对于以后攻打幽州,也大有益处。”
冀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北,可是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发挥。想要抵御鲜卑铁骑,就要尽可能的让道路通畅,以便调兵遣将、运送物资。因此在通渠排沙,重整河道的同时,修路也刻不容缓。
听闻这话,段钦微微皱眉:“几日的路程,修来不难。但是冀州地广,恐怕财力有限。”
“没钱就想法让世家出。减免商税,增加盐、瓷、琉璃的购买份额,只要有利,自然有人趋之若鹜。现在冀州并不缺役力,砂石路又有了便捷的修法,只是出点口粮,总会有人心动。”梁峰道。
段钦心头也是一动。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人力现在冀州不缺,而漳水一线,兴建的大型水碓,也解决了铺路需要的碎石难题。入海的水流日夜不停推动车轮,牵引木槌敲打石块,岂不比人力要便捷百倍?
有了人,有了砂石成料,修路欠缺的不过就是粮食。只是出些粮秣,就能拿到紧缺货品,的确让人心动。而且主公有一点没有明言,能拿出粮食的,只有世家吗?其实庶族、豪强手中的粮也不少啊!这些人可没有染指瓷、盐的机会,这么好的入局机会,岂能错过?
此法一出,冀州恐怕再也难禁商路!
“主公此法甚妙!”想到这里,段钦也不由点头。
梁峰笑笑,其实行商的好处,又何止是修路。这个只认钱的阶级,可是打破世家垄断的利器。当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经商步入有产阶级,他们的子孙也就有了进学的机会。商人是不能为官,重农抑商也是历代的传统。但是多得是商人置地后成为地主、庶族,再通过此渠道晋升。而恰巧,现在并州的制科,名义上是选吏。这无异会成为一个可以钻的空当。就看有多少聪明人,能在这个空当合拢前,跃上龙门了。
不过想要商业发展,还有个问题急需解决。
“铸币的事情,还是要有所准备……”梁峰缓缓道,“一旦行商的人增多,光靠粮食交易,可就不妥了。”
“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对于这点,段钦倒是极为坚决,“自武帝起,五十余载,朝廷都未曾铸币。何必急于一时呢?况且私自铸币,也容易惹来扬州忌惮。若是粮食麻烦,自可用绢替代。铸币一事,当徐徐图之。”
这也是最让梁峰头痛的问题。西晋的钱币,其实没有真正进入流通市场。小笔买卖,或者世家之间的交易,还可以用钱。但是大面上的物品流通、乃至官员发放的俸禄,都是实物进行。只因武帝登基后,压根就没铸钱!
世家林立,庄园遍地,在这种自给自足的社会里,商业自然要萎缩。更何况连年战乱,西晋政府根本就没有开采铜矿,发行货币的能力。因此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钱,净是前代遗留的古董。两汉的钱已经算是好的了,董卓铸的劣钱根本就没法用,魏蜀吴三国各自发行的钱币,数量又不足用。至于蜀国和东吴的“直百五铢”,也就是一枚顶一百枚五铢的大钱,更是分量轻薄,不能等同币面价值。
在一个钱币并未大量流通,而是作为权贵阶级赏赐、陪葬等充面子行为的摆设时,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梁峰再怎么不懂经济,也知道用货币代替以物易物,才是社会的进步。若想商业进一步发展,终归还是要发行自己的钱币才好。
但是段钦所说的种种顾虑,也不得不考虑。他手下这三州,按照记忆推算,也只有河东,也就是后世的山西运城有铜矿。但是河东在匈奴手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下来的。而拿到了铜,怎么铸币,按多少数量发行,乃至怎么流通,也是门大学问。发多发少,都是会引起社会动荡的,哪能不谨慎?
轻轻叹了口气,梁峰让了步:“先让求知院那些博士研究一下吧。铸币事关重大,早晚要摆上台面,不能轻忽。但是海兴港,仍不能用绢结算,粮食还要放在首位。司、冀二州根基薄弱,想要恢复当年产量需要时间,屯粮方是要务。”
这些年,气候状况可不怎么美妙。当初并州大乱,正是因为几州同时大旱。而大范围的天气异变,绝对不止一起。旱、涝、蝗、霜冻、冰雹,一样接着一样,对于农耕社会的影响可想而知。也是司马氏赶上了最糟糕的时候,天气都忒么跟玩儿蹦极一样了,这群郡王还不消停,一心一意致力于把人头打成狗头。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趁着现在匈奴和石勒,还有扬州的小朝廷都自顾不暇,赶紧休养生息,才是发展要务。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下来就是秋季的制科了。梁峰的目光不由转向案上送来的考题。范祭酒那边给出的考题,难度可是加大了不少。也不知这一科,能选出多少堪用之才……
作者有话要说: 秦直道也是个超大工程,南起京都咸阳军事要地云阳林光宫(今淳化县凉武帝村,武帝乘凉之意),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孟家湾村),穿越14个县,700多公里。路面最宽处约60米,一般亦有20米。其实始皇帝跟隋炀帝杨广差不多,都是热衷玩基建,一口气多走了一百步,然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_(:з」∠)_
至于钱币问题,两晋朝廷根本没铸过钱,唯有东晋孝元帝太兴年间(公元318-321年),吴兴沈充自己私自发行了些大孔小钱。从东汉末年到南北朝,铸币的政权实在不少,司马氏为啥不搞,窝也是不懂_(:з」∠)_
第322章 客来
从冀州前往并州,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陈悦先在东平舒登船, 沿漳水逆流而上, 直至邺城。随后下船, 通过滏口陉西去,进入并州境内。再行数日, 方才能到晋阳。
这一路,足有千里之遥。又是乘船又是穿山。然而让陈悦惊讶的是,路上竟然一次也未曾遇到匪患!
他跟着的, 可是一支商队, 且是运送了大量粮食的商队啊!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出奇。除了通过每个关隘都要验关勘合外, 一路上顺顺利利,就这么到了晋阳。站在那高大威仪, 不逊于邺都的城墙外, 就连他这个老于商途之辈, 也有了一丝恍惚。
晋城的关卡比别处更严几分, 好不容易随着人潮入城,跟在身后的亲随就忍不住四处张望, 啧啧赞道:“这晋阳城, 果然不凡。竟然有如此多人!”
实在不怪他大惊小怪。
宽敞的街道上, 车辆纵横, 拥挤不堪, 偶尔还会出现两车并行,不及避道的情形。高鼻深目的胡人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走得不紧不慢。推着小车的商贩则寻着空隙钻来钻去,不时惹来一阵咒骂。妇人们有些带着长长幂篱,遮住面孔,有些则素面朝天,挎着竹篮,提着木匣,也不知是逛街还是返家。更有士人模样的男子,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一副长途跋涉的模样。
这样的情景,怕只有太康年间的洛阳,方能得见吧?
一路坐船而来,陈悦沿途曾数次下船,观察市面所需。冀州诸郡县,其实不算兴旺。流民遍地不说,很多地方还在开荒筑堡,颇有些荒芜。但是到了司州境内,特别是进了邺都,就大不一样了。
得益于优异的地理位置,邺城的集市已经初具规模,根本看不出前两年屡遭洗劫的惨状。并州出产的绢锦、纸张、瓷器都要通过这里运往海兴港。而海船带来的粮食、杂货,也要通过滏口陉和白沟,运往并州和洛阳。
如此枢纽,陈悦怎会放过?赶忙做起了生意。从新港带来的货物,一下就卖了个精光。得了足够的绢布,他才气定神闲的赶往晋阳。但是现在,真正踏上这北地腹心,他立刻后悔货物卖的太早了。这么繁华的大都,何处寻不来商机啊?
饶是如此,陈悦也没露在面上,只是干咳一声,故作淡然道:“恐怕也是秋试在即,各州士人才会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