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对着母亲笑:“那你要是看了不喜欢怎么办?”
“你们有感情,我有什么可挑的?只要不疯不傻,下雨天知道往屋里跑就行了。甭管我喜不喜欢,你喜欢,我还能怎么样?过两天带来家看看吧。我得赶紧看看……”潘小姐说着,就去找自己这么多年出礼的账本去了,心里盘算着这些年光往外出了,这回办婚事收礼估计能收回一辆好车来,翔那车也可以换了,或者直接就给新娘子当礼物……
可是,她这话一出,等于是给母子两人都挖了个坑,因为她没想到心心念念的懂事儿媳妇其实自己根本无法接受,儿子也没想到,潘小姐竟然没法接受到那个地步。
第18章 8.2
阿河觉得大过年的初次登门不太好,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添堵成心让人过不好年吗。沈郁翔却说,就是因为年根儿底下才要去,他妈有点迷信,一向不肯把去年的旧恨带进新一年里,估计生几天气自己就能想通了。再说,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肯定要来给他说媒,如果他妈在自己知道内情前先把儿子的女朋友吹出去,就更不好收拾了。干脆提早告诉她自己是个同x_ing恋绝了她这份心思。
对于这种奇妙的逻辑,阿河很不认同,但翔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他也拗不过,于是提了满手礼物,惴惴不安地跟着去了,希望他妈妈能看在礼物的份儿上别打脸。
沈郁翔家住的是那种七几年建造的老洋房,房价还没暴涨的时候,潘小姐咬着牙买了两套,一是真心为了犒劳自己、给儿子结婚,二是笃定过不了十来年绝对会增值。那时的房子并不比一辆好车贵太多,如今看来果然买对了。
阿河跟着翔身后步入这栋看上去就朴素庄严有点贵气逼人的房子,踏上咯吱作响的楼梯,满心惶恐。
“妈,我回来了……”翔喊着,先跑到了楼上。
潘小姐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连衣裙矜持地应着——也不知是出于重视,还是为了给准儿媳一个下马威,她得知晚上儿子要带对象回来,不仅洗好了水果准备了满桌好菜,还特意倒饬一个下午,换了身庄重又朴素的衣服,做了头发化了妆,比每次洽谈业务搞得还隆重。结果沈郁翔一看到,绷不住先哈哈大笑:“妈,你这是要比美呀?”
潘小姐被儿子一语道出心思颇为尴尬,先瞪了他一眼,顾不得说话仍旧保持着微笑朝他身后看去——竟然还是个男孩子。潘小姐略有不解,又越过他再朝后看,没人了。
“妈,这是我室友——”沈郁翔说。
哦,看来是姑娘临时有事不来了,带了个室友回家吃饭,这是潘小姐的瞬间反应。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这事情可以临时改的吗?出于礼貌,她还是朝阿河笑笑。
“——也是我对象。”沈郁翔补充着后半句。
潘小姐顿时僵在了原地。她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瞪着阿河看了有一分钟,眼神由惊讶到震怒再到平静,又用这种平静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阿河被她看得全身发冷,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去。沈郁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与母亲对视着,等她主动发问。
结果潘小姐什么也没问,冷淡地看了看儿子转身就往窗口走去。沈郁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嘛,倒是阿河警觉地观察着她的举动。他眼看着潘小姐拉开窗子以她这个年纪和x_ing别不该有的敏捷攀上了窗台,一条腿骑跨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她要干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老洋房的三楼很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残。阿河觉得自己一辈子反应最迅速的就是这次:在潘小姐重心倾向窗外的一瞬间,阿河冲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不是做个样子要吓唬他们,而是真心觉得此生可以完结了。
她冲动的行为被制止住,也没做什么挣扎,还是那么冷淡地看着自己儿子。
阿河惊魂未定地紧抓着潘小姐不放,回头看到更惊心动魄的一幕:沈郁翔眼疾手快地抓起果盘里的陶瓷刀用刀刃使劲抵着自己脖子,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抵住的位置快速流进他的领子里。
他冷静地说:“妈,你现在跳下去,我立刻就跟你去。不管你摔没摔死,我是死定了。”
不管潘小姐对自己的人生多厌恶多绝望,都没办法眼看着儿子死在自己眼前,即使让自己绝望的人正是他。她甩开阿河的手,就那么滑稽地穿着优雅的连衣裙骑在窗框上,瞪着沈郁翔。
沈郁翔看她有商量的余地,一边紧握着陶瓷刀,一边试探着走上前去:“妈,你先下来。我们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潘小姐费力地张张嘴,这句话充满了无尽的悲戚。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潘小姐怒极反笑,一张脸痛苦地扭曲着:“我要你回家结婚生子,我要你接手你爸爸的公司,我要你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我要你听我的话!”
她眼中突然蓄满了眼泪。潘小姐从未在儿子面前这样失态过,以往冲突的时候,她总是冷静地跟他讲道理,实在不耐烦就平静地抽他两个耳光然后撵走。歇斯底里哭骂对于她来说非常遥远,这种状态太不优雅。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只顾着忙工作忽略了管你,可我让你吃饱穿暖了,我养活着你给你优越的生活条件!我想让你接手公司你不听话,想让你回家来你不听,你还什么原因都不说就卖车,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压根都不稀罕!现在你还带回个男的说是你对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爸爸!”潘小姐终于泪如雨下。
她这句话正好跟阿河母亲的那句变态重合在一起,往阿河心上重重砍了一刀。
沈郁翔还价般冷静地开口:“你要是想让我过正常人的日子,我本来就是正常人,我过的挺好的。你要是想要我听你的话,也可以,我会回来结婚生孩子,接手你的公司,我什么都听你的,除了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要是不答应,那你就跳吧,我也马上去死,咱们一块儿去见我爸。这就是你要的吗?”
潘小姐明显犹豫了。可能是一死了之的念头被打断了就不容易再冲出来,也可能是对她来说,对于儿子x_ing向的不满其实小于对他不听话的不满,只是一时判断失误罢了。
两人对峙了半分钟,一个骑在窗框上,一个用刀架着自己的脖子,谁都没看阿河一眼。终于,潘小姐擦了擦泪痕,眼中发着狠一撇腿下了窗,沈郁翔微微松口气,也把刀放了下来,柔声对阿河说:“你先去外边等我。”
阿河木然顺从,出去后关上了门。他不敢听他们说什么,也不敢走远,只好背对门口捂住耳朵,只听见嗡嗡的声音,万一有什么大动静,他可以直接冲进去。
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变态。阿河对自己说。如果两人的至亲都这么评价,那恐怕他就是这么个东西吧。可是他知道,只要沈郁翔不放手,他绝不会先放弃,哪怕他真成为个伤风败俗的变态,这就是他该忍受的代价。可是,刚才沈郁翔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结婚生孩子?那还怎么跟他在一起?
阿河蹲在地上,只能感受到心脏的狂跳,紧张、不安和疑虑几乎把他所有的神经吞噬了。他盯着年代久远的木地板上的纹路心神恍惚,胸口传来一阵阵紧缩感。
没过多久,沈郁翔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阿河蹲在那里吓了一跳:“不舒服?”
阿河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眼里只看到翔脖子上还没干涸的血迹。沈郁翔把他扶起来担心地问:“能走吗?”
阿河点点头。
“没事了,我们先回家吧。”
阿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沈郁翔回到车上的,他一直盯着翔,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郁翔坐在驾驶座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脸看阿河:“都解决了,别哭了。”
阿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全是眼泪,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真丢人。
“我跟我妈大致协商了一下。我得把电容厂处理掉,去她那里上班。然后找个女的形婚,再做个人工授精生孩子,她出钱养着。具体还没说清楚,今天不是时候——反正大面上我不能出柜,把孝子贤孙的面子给她做足了,她就同意不干涉我的私事——就是跟你在一起。”
沈郁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马上小心翼翼地追问:“没跟你商量就决定了这么多,你生气吗?”
阿河摇头。
沈郁翔松了口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上次自作主张策划旅行结果干了一仗之后,他大事小情都要请示阿河,哪怕今天穿哪双袜子也要张一嘴,弄得阿河哭笑不得。可是今天情况紧急,翔是审时度势看潘小姐的反应临场发挥,实在来不及咨询阿河的意见,现在生怕他再生气。
“具体的我们要好好想一想再去跟她谈,我妈可是个人精,千万别让她算计了。”翔话锋一转,抓住阿河冰凉的手放在胸口焐着,堆上满脸歉意:“都怪我不好,应该先跟我妈吭一声的,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是我高估她的接受能力了。让你看到这么个场景,真对不起你。”
阿河仔细看着翔脖子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沈郁翔惊诧地问。
阿河才发现自己从进了翔家的大房子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好像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努力张张嘴,好半天才用变了调的声音不争气地说出四个毫无创意的字:“吓死我了……”
翔愣怔片刻笑起来,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别怕,我在呢。”这一句话,就把这一天的惊魂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