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方这边一个人都没有来,因为宝心压根就没有把结婚的事儿告诉家人。潘小姐找了公司里年纪相当的女职员做了伴娘,然后又钦定了伴郎的人选——阿河。
阿河真的不想来。这种时候,哪怕明知道这都是假的,也不想去掺合,去干嘛呢?看这对虚假的新人受到众人真诚的祝福吗?何必给自己添堵呢。可是潘小姐冷笑着说,你不是说能忍吗?这就是你们即将面对的第一步,你来看看,就知道你们有多么错误了。阿河知道没法躲,便只能顺从。他一直都希望两个人也能有这样光明正大的婚礼,一起幸福地走过红毯,在众人的微笑中结为一生的伴侣。如果不能,那至少在这个过程中陪在他身边吧。
阿河以为自己在婚礼上会心痛难忍,结果却没那么难熬。
说到底,爱情是实在的,婚姻是有法律效应的,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看起来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婚礼习俗,离开了爱情,都是扯淡。
婚礼省去了宴会之前的所有步骤,直接从酒店开始。
伴郎伴娘陪着新人在宴会厅门口迎接客人。新郎高大英俊,新娘纤细高挑。每个来到的客人不管认不认识见没见过,都先上来跟沈郁翔握手恭喜一番,他则回一句不变的应酬“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我家生意”,然后一偏头示意伴娘,她马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跟客人寒暄一番。客人客套完想跟新娘说句什么,无一不被宝心硬挤出的笑容吓一激灵,然后阿河迎上去负责告诉客人坐在哪桌。
潘小姐在里面等着,陪她的生意朋友们聊天,顺便先圆滑地解释着婚礼的不和谐之处:“新娘子家是外地的,父母身体不好,实在来不了……”“可不就是的,所以才没有接亲环节嘛……”“伴郎?哦,伴郎是我们宝心的哥哥,父母不来,可不就哥哥来……”“就是普通家庭的女孩子,我不图娶个门当户对的,儿子喜欢就行……那孩子x_ing情好……”“不爱笑啊?大喜的日子父母生病来不了,能笑得出来吗?我们宝心就是孝顺……”生意场混迹多年,潘小姐随口编瞎话的本事一流,其实她也知道,客人都是随口问问,根本没人关心她儿子娶了个什么人,到底幸不幸福,他们只是有限地好奇一下这个富婆竟然没找个大户人家的有钱姑娘当儿媳妇而已。
人间的事儿就是这样,心照不宣。可明明是这样,她还是接受不了他人异样的目光。她一定要先活得跟别人一样,然后再比别人都强。
直到沈郁翔的朋友们出现,场面开始发生变化,沈郁翔的商业客套话不能用了,在朋友的揶揄声中介绍宝心。朋友们起哄“抱一下”“亲一个”,沈郁翔都以婚礼开始后再闹为借口,转而提起记忆中相关的陈年旧事,把话题不动声色转移到对方身上。
阿河站在翔背后,看着这嘈杂喜庆的场面,可是与他无关。他开始有些难受了。
婚礼按部就班进行,阿河听着主持人抑扬顿挫地炒热气氛,然后介绍编出来的相恋经历、潘小姐上台致辞、宣誓、展示结婚证、说他愿意,阿河递上戒指,翔回头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奈和痛惜。然后翔把戒指套上宝心的手指,吻新娘。
翔很高,他转身把宝心整个拥进怀里,背对观众来了个长吻,但是从阿河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是吻在了自己手指上。阿河明知这不是真的,还是很难过,因为翔怀里的人不是他。
接下来是敬酒。这是体现伴郎价值的时刻,阿河跟在沈郁翔身后端着杯子,听他客套完一桌,象征x_ing抿一口酒,要是有非要跟翔单独喝的,就由阿河出来说上两句,替他挡下来,自己干完一杯。阿河没怎么吃东西,前边几桌敬酒下来已经干喝了几杯红酒加几盅白酒,沈郁翔拼命使眼色瞪他,他只当看不见,忠实着履行伴郎的义务。
“你不许再喝了,听到没?”沈郁翔拽着阿河的手腕低声喝道。
阿河摇摇头,微笑:“没关系。”他不知道自己酒量有多少,但是目前为止还只是头晕,有点恶心,不至于神智不清。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就是这个意思吧。
见他不肯收敛,沈郁翔干脆自己喝,于是两人抢着喝着,一路敬到了最后那桌。那桌全是沈郁翔的同学朋友,年轻人爱闹,早早摆了个酒杯塔,底下压着红包,只是高脚杯里装的都是半杯白酒。
他们不先让喝酒,要闹一闹,非要开新娘新郎的玩笑,什么叼苹果啊舔花生之类的,各种黄色小游戏。沈郁翔找理由推脱着打岔,直至辞穷也没能转移开众人兴趣,正不知怎么办,阿河笑着说:“新郎这是钱不到手不放心,这样吧,我们先把红包拿到。”说这,他拿起最上边那杯酒,一口气喝下去。
沈郁翔顿时黑了脸:“你别喝了!”
阿河不听,倒过杯子放在桌上,拿起第二杯。
沈郁翔上前抢到手,急匆匆灌下去。
伴娘吓了一跳,赶紧拽住:“吃点菜吃点菜……慢慢喝不着急……”
转眼间两人又各自端起了一杯,旁观的大家都发觉不对劲,呆住了。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新娘从身后拽住了他们俩,淡淡地说:“剩下的我来吧。”于是,她开始端起最下面一层酒,一杯一杯像水一样灌进去。
新郎、新娘跟伴郎抢着喝酒,这场面谁也没见过,本来好好玩着的大家都吓住了,静静地看着。伴娘是把今天当成工作来对待的,现在出了岔子,急得不行,只好硬逼着自己也端起一杯。
酒杯塔是胡乱摆的,一共十杯,沈郁翔跟阿河一人两杯,伴娘一杯,剩余的五杯全都是宝心喝的。她就那么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沈郁翔酒量不行,本来已经喝了不少酒,这回,第二杯刚下肚就突破了临近点,彻底丧失了理智,他颓然跌坐在凳子上,看看周围,忽然指着宝心大笑起来。阿河也已经神志不清,但至少还能分得出来场合,硬保持着冷静。翔笑了一会儿,顺势躺到了地上,阿河上前想要扶起他,却也身子一歪,直接躺倒在他身上。
宝心没动,把最后一杯喝完,安静地放到桌上,拾起红包转身交给伴娘,后退半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了拿个红包,至于这么拼吗?婚宴上的游戏玩到这个地步,可真是太过了。
第25章 10.3
阿河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雪白。他看到了叶飒跟黎嵩担心的脸。手术做完了?他潜意识中想起了几年前刚从麻醉中苏醒的时刻。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翔呢?”他哑着嗓子挤出声音。
“洗胃去了。这个废物,前两年办厂时常喝酒,还以为他酒量练大了,结果现在不常喝,又没了。”黎嵩不带表情地叙述着,又严肃地质问阿河:“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你知不知道你身体情况根本受不了?”
阿河没看他,也不回话。
叶飒小声多余地补充着:“阿河你这样喝会死的……”
阿河闭上了眼睛。
潘小姐送客人的时候惊闻已经喝倒了两个,赶紧让人把他们拉到医院,再不放心,自己也只能站在那儿陪客人。等到差不多了,她让几个亲戚家的晚辈帮忙照看,打电话问了沈郁翔的状况,听闻没事儿才放心,当时黎嵩他们已经被宝心叫过去看着了。
潘小姐挂了电话,到楼上订好的房间准备休息一下,一进门,却发现宝心正呆呆地坐在大穿衣镜前,看着自己微笑。
结婚那天是宝心这辈子最难看的一天。形销骨立,根本撑不起华丽的婚纱,发型做的糟糕透顶,浓重的妆容堆在小的可怜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可是她在笑。她正看着穿着婚纱的自己,幻想着这是原本属于她与姜闯的婚礼。
潘小姐一天强堆出来的喜悦被无尽的疲惫感打败,这么多年所有压制住的悲伤陡然升起。她理解失去挚爱的痛苦。她不由走上前去,温柔地把手放在宝心头上,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
“从今天开始,你要叫我‘妈妈’了。”
宝心冷正片刻,抬头本能地朝她微笑:“妈妈。”
潘小姐再也忍不住,任自己泪如雨下,一滴滴落在宝心头上的装饰王冠上。
傍晚,潘小姐亲自把医院里还迷糊不清的沈郁翔接回去,而叶飒跟黎嵩带走了阿河。按照计划,今晚是这对夫妻的新婚之夜,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潘小姐还是想要做出新婆婆的姿态,至少要说点什么当作个仪式。
因为新娘新郎根本毫不关心新房子的一切,所以装修、家具都是按照潘小姐的喜好,比起一般的新房,这房子里充满了中老年人喜爱的稳重元素。沈郁翔跟宝心并排坐在大红色的布艺沙发上,脸色奇差地听潘小姐训话。
斟酌良久,潘小姐才谨慎地开口:“场面话都说过了,你们这场婚姻实质是什么,心里也都有数,我也就不说那些了。不管你们是为什么同意结婚吧,既然走到这一步,那就是都接受了我的条件,赶紧生孩子,把表面上和和美美的生活给我演好了,其他的我都不管。”
她停顿一下转向自己儿子:“你愿意也好,不情愿也好,你都是我儿子,我让你怎么做,你也都得听着。我是在害你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疾言厉色之后,她又开始苦口婆心:“两个男的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要顶住多少社会压力?你妈可能在别的方面有本事,但是这方面我帮不了你对抗整个社会。我能做的,就是让你看起来跟别人一样,尽量少受伤害。你爸爸去世得早,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郁翔实在忍不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抄起了面前的垃圾桶抱在怀里——吐了。